爹,蓝梅识字不多,请把我的信叫弟弟念给她听,念给我的宝贝闺女翠玲听,她们一定会很高兴。
爹!我和大哥在外,听说老三联囤当了皇协军,我们都非常生气,也很惋惜,不知他现在如何?望爹和家里的人不要念私情,服从政府的处理。大哥随部队南下了,等有信我再写信告诉家里。四弟五弟都长大了吧?他们在你跟前替我们行孝,我和大哥向他俩表示感谢,问大嫂好。
离家八年,思乡之情一言难尽,要开会去了,就此搁笔。
祝福全家安康
翠玲,叫声爸爸!
祝爹精神愉快
儿姚联国宝 49。9。1
姚联官读罢二哥的来信,高兴之余不免心中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他被二哥思乡的深情所震撼,见信如见人,如同威武的二哥笑嘻嘻地就站在面前。信上其他的内容都在情理之中。唯独二哥写给二嫂的那些话叫人费解,原以为二哥也会和左景武一样抛弃二嫂在外边另寻新欢,没想到二哥对二嫂仍然情深义重,实在不应该。一个乡巴佬土里土气地农村妇女有啥留恋的?随便在城市划拉一个比她也强。二嫂除了脸白净以外有什么好?没文化,脾气犟的像头牛,老封建,头上扣着个蜂窝状的小纂,叫她剪成短发就是不听。像这样的女人在二哥身边,丢死人了!还不叫同事笑掉门牙?再说现在又疯疯颠颠,蓬头垢面喜怒无常,虽然目前有所好转,仍然说话没个准头,颠三倒四有时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有时呆头呆脑龇牙裂嘴傻笑。叫这样的女人留在二哥身边,岂不是害了二哥?不能,无论如何不能叫二哥再要她。再说翠玲,二哥的心肝宝贝叫俺给……姚联官想到翠玲的死就不寒而栗,如何向二哥交待?如果叫二嫂到二哥身边,将翠铃的死归罪于俺,二哥将恨俺一辈子。对,把翠玲的死归罪于二嫂,再说她有作风问题,给二哥写封信,保证把她甩掉。
姚联官主意已定,决定把二哥的来信瞒下来,谁知冷不防从身边窜出一人,将信夺走。
“四哥!二哥来信了,叫俺看看!”姚联顺箭步窜到四哥面前,夺过信笺贪婪地看起来。
“谁告诉你的?”姚联官问。
“高区长。”姚联顺如饥似渴地读着。很快,脸上的笑容被信的内容扫去。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互不言吐,都想试探对方的想法。
“你给二哥写封回信吧?”姚联官先开口。
“四哥写吧,俺不知道咋写。”
“有些事咱先商量一下。”
“有啥商量,给四哥照实写呗!”
“爹去世的事给二哥说不说?”
“爹不在了当然要告诉二哥。这还用商量?”
“俺怕二哥太悲伤,影响工作?”
“没必要。二哥啥事没经过。”
“翠玲的死咋给二哥说?”
“你看着办吧,反正早晚得说。”
“二哥肯定不满意。”
“那是一定,是谁的责任对谁不满意。”
“你说是谁的责任?”
“不知道。”
“这信给二嫂看不?”
“二哥不是说叫念给二嫂听吗?”
“她现在病才好,怕她受到刺激再犯病。”
“四哥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另有想法吧?”姚联顺已悟出四哥的真正意图。
“有啥想法,你又胡猜。”
“你别瞒着俺,俺也觉得二哥自作多情。”
“不是自作多情,是糊涂,傻帽,革命这么多年,思想还这么老。”
“二哥心软,旧情难舍,既然人家情深潭水,咱做兄弟的有啥法?”
“不沾!”
“四哥想……”姚联顺不说明。
“只能这样。”姚联官说,“你的文化高,文章写得好,你给二哥写封信吧?”
“咋写?”
“编呗。”
“干这种事俺不沾,还是四哥写吧。”
“俺写可以,你出个主意咋写才能叫二哥相信,别偷鸡不成丢把米,把二哥二嫂都得罪喽。”
“最有说服力的是作风问题。”姚联顺说,“二哥回不来,谁给他调查,只有这个问题能引起夫妻分裂,再把翠玲死因加在她身上,还告诉二哥她现在疯得不成样子,估计这三条能说通二哥。”
“二嫂平时对你不赖,你可不能明一套暗一套,绝不能把二哥来信的事告诉二嫂。”姚联官提醒联顺。
“四哥放心,她对俺再好也抵不上咱亲哥的关系,现在她疯疯傻傻地俺也讨厌。”
起风了,尘土飞扬,日光昏暗,零乱的麦秸随风飘荡,北风灌在姚联顺的嘴里,噎得他说出不话来。一片干杨树叶飞来,贴在姚联官的麻脸上,他摇摇头吐着口中的沙尘。呼啦啦飞来一群麻雀,足有数百只,唿的一声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身旁的麦秸垛上,后续部队还没落下,发现麦秸垛前站着两个人,轰!雀群起飞了,把麦秸垛上的尘土扇起落了二人满头满身,姚联官拂拉一下小分头,粘乎乎沾了一手麻雀屎,骂道:“真倒霉,妈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乔桂香贞节不移
第十七回
乔桂香贞节不移 姚联官暗箭伤梅
百花齐放我不爱/独抱寒雪横窗台/但愿三九长几日/春风春雨且迟来。
火炬一枝化冰川/雪消冬尽草中埋/松竹问君何所惧/暗刀断臂歹人害。
旭日刚从东方地平线上露出一条丝眉,大地被一层厚厚地霜帐覆盖,苇坑边的柳树都成了白胡子老头,昨日还是绿葱葱的红薯叶,今晨都蔫萎得像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地摊铺在地上。太阳徐徐爬上头顶,趴在地上的红薯叶被晒得黑焦。绿肥花鲜的盛夏,丰硕累累的金秋,被一场苦霜击得凋谢零落。
左景武来信了,随信寄来和秦少英的合影,左老歪折开信,隔二片三地看完,尽管儿子在信上再三解释,请求原谅,都无济于事,左老歪瞅着照片,气得眼斜鼻歪,又不敢发作。待到更深夜阑,左老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老伴学了一遍,在窗前的月光下叫老伴看了照片,把老伴气得肺堵喉塞,上牙嗑着下牙,一句话说不出来,蒙住头哭得极其伤心。左老歪把信和照片放在炕北头的箱子底上,两眼睁得圆圆的怎么也睡不着。
天朦朦亮,左老歪以为老伴睡着了,俯在她的枕头边听听没动静。起身在门后边摸了一把镰刀,刀刃钝得显出一道白刃,割不动被霜打蔫像皮条一样的薯蔓,把怨气撒在镰刀上,挥刀砍下去,薯蔓砍断了,把脚脖上拉了二指长一道血口子,殷红的鲜血唿唿地往外冒。左老歪挖一把沙土死死摁住刀口,顿时黄土变成红血球,又抓了一把土培上,血是止住了,脚脖子疼得走路一瘸一拐的。胸中的怒气不打一个鼻孔往外出,心乱得难以遏制,红薯蔓割不下去了,拐着腿回到家,心情恍惚地将镰刀往东墙根一掷,蹲在北屋门口抽起闷烟。
老歪接连抽了三锅烟,听不见老伴的动静,只听见乔氏在西屋里逗着孩子,“哼哈”学语。心想难道老伴还在睡觉?慢腾腾地走近炕边,瞧见老伴仍然纹丝不动地蒙着头,轻轻揭开被头摸摸老伴的脸,凉冰冰的,晃晃头脖子梗硬直,仔细看来,老伴两眼紧闭,嘴角歪斜,辞他而去了!左老歪被老伴的溘然西去惊傻了,抱住老伴头半天茫然,突然大喊一声:“快来人呀!”咚!栽倒在炕下,不省人事。
乔氏在西屋正和儿子玩得高兴,听到公爹的惊叫,丢下儿子两步跑到北屋,使尽全身力气扶不起公爹身躯,跑到门外喊她东亮叔,唿啦啦来了一屋人,左东亮和儿子雨春把左老歪抬到院里,芮新花早把二气喊来。二气在院里抢救左老歪,左东亮和姚文广忙着给老太太穿衣服,芮新花怕吓着孩子,把胜利抱回家放在自己的炕上。妇女们七手八脚地赶做孝衣孝帽,所有帮忙的人都找乔氏要东西,乔氏顾不得哭,像捻捻转儿一样屋里屋外转得晕头转向。乔氏在翻箱倒柜地找衣物时,忽然发现炕北头箱子底上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看一眼原来是景武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的合影,信的内容不言而喻。她顾不得多想,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把信和照片重新放好,拿起一块白布转身交给姚二嫂,眼前一黑,瘫在地上。人们一阵呼唤,乔氏很快醒来,心想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挺住,可不能倒下,摇摇头说:“不妨事,看看还需要什么?”
左老歪被姚二气扎得能动弹了,然而左手左腿失去指挥,姚二气说:“先忙活丧事吧,病以后慢慢治。”
乔氏把婆婆扎挂好,众人将尸体抬到灵床上,孔照年开始写吊挂。
乔氏看着自己昼夜无微不至伺奉着的慈祥可亲的婆母,已气绝身凉地躺在面前,想起那张照片,与夫团聚的希望已经毁灭,满腹的苦水带着一腔热血,犹如黄河的大堤突然炸开一道深深的豁口,哗!轰隆隆!一泻千里汹涌澎湃,“哇!”乔氏一声撕肝裂肺的悲嚎,扑在婆婆的身上恸哭起来,霎时间天昏地暗、山摇地动,在场的乡亲个人哭成泪人。
相传孟姜女寻夫哭倒了长城,有人说是夸张。当你看到乔氏悲恸于绝地哭唤婆母的场面,你一定会相信那是事实。没有人劝乔氏,让她尽情地宣泄,也没有人能劝乔氏,不管男女老少都泣不成声。
人死如灯灭,气入清风肉入泥。乔氏抱着儿子胜利替景武给婆婆打幡摔盆送入祖坟,婆婆入土为安,结束了一生的烦恼,静静地躺在地下。
左老歪接了老伴的班,脑中风落下半身不遂。人搀扶着或右手拄着拐杖免强可以行走。
办完老伴的丧事,左老歪不忍心再隐瞒儿媳,下决心将事实真像对乔氏讲个明白,劝说她趁年轻早做打算,自己不能再拖累儿媳一生。
秋深气静,天晴得没有一点云彩袼渣,太阳照在人身上温乎乎的。左老歪拄着拐杖一步挪半尺从北屋出来,坐在院里日头窝的木墩子上,乔氏抱着胜利拿个蒲墩坐在左老歪跟前。
说:“胜利,叫爷爷!”
孙子还不会说话,坐在蒲墩上拍打着小腿笑嘻嘻的,呀呀儿语十分可爱。左老歪看着小孙子乐不起来,苦涩地撇撇嘴,算是对孙子的回报。
“唉!”左老歪长叹一声,说:“胜利他娘,有件事俺实在是抹不下老脸,无法开口,已瞒了你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