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时自己是看呆了,不然她不会偷笑。
她偷笑的情形大抵是这样的:伸出纤纤玉指,挡在上嘴唇的上方,然后低下头去,略带羞涩地笑——呵呵——
就这样。
接着,她转过脸去,却依旧在吃吃地笑,仿佛我身上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而她已经不能再继续闻着。
难道我没有洗脸吗?或者脸上有什么大花纹?不对啊!记得出来时,我洗脸了,而且照过镜子,正常人的模样啊!我边走边想。
“我长得像一个小丑吗?”回过神来,我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增加了些油气,接着放下搭在门框上的胳膊,径直往里走。
“不,不是的。你随意坐吧,老余马上就回来了。”她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抬了手腕看了眼手表后,跟我这样说。
接着,她开始去收拾床铺。而那床铺已经很整齐,看不出有必要再整理的样子。
难道她认识我?知道我们是住一小区的?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曾经跟她照过面啊。我继续思量。
有些意外了,不是吗?
“成,我就坐这里等他。”说着,一屁股坐在先前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她的身材如她的玉指那样纤细而修长,尽管正弯着腰,在重新安放一只枕头。那马尾辫随着她抚平那枕头上褶皱的动作而轻快地晃悠,生动极了。
似乎她要转身了,我赶紧收回贪婪的视线。慌乱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撤回来后,我下意识地低着头,假装地看着地面,装出在安静地等待老余的样子。谁知,就在看地面的一瞬间,我眼睛的余光找到了她之前偷笑我的原因。
这回,我真觉得尴尬了,自己都不禁要笑出声来——整个裤裆洞开着,极坦然地告诉所有曾经注意过它的人:今天,我确实穿内裤了,黑底条纹形状的。当然,也包括她。
于是,我赶紧站起来,再转过身去,然后轻轻地拉上拉链。我是那么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惟恐它发出断断续续的“哧啦”声。
“吆,小黄来了!怎么了?”心情刚轻松下来,就听到老余的声音。
我笑了笑,有些脸红:“没事儿,正等你呢。”
与此同时,她也转过头来,把马尾辫甩在脑后,给我天使一样柔软地笑,然后迎着老余说:“您回来了?正等着给您做一项身体检查呢。走吧,我们这就去。对了,他在找您,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我想,这是能给我的最好的掩饰尴尬的方式。因为老余接着她的话问:“什么检查?昨天不是刚做完的吗?”
“昨天是X线检查,今天是核磁共振检查,不一样的。”她声音甜润,轻抚着我的大脑的每一根神经。
“那好,小张啊,你帮我沏两杯茶,等我跟小黄说几句,然后再去,你看可以吗?”老余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像是在跟自家的女儿开玩笑。
我也跟着老余一起笑,但很快将这个“小张”的称呼储存在记忆里。
“呃,好的,你们谈吧,我这就去沏茶。”她欢快地点了点下巴,然后从我和老余中间穿过,留给我满鼻子的清醇芳香。
“我刚从老陈那里回来,但他情绪明显不稳定。唉,我那老伙计,心里可是苦得很。”
我和老余面对着坐下。他从口袋里掏出包香烟,打开,然后递到我跟前,示意我:抽一根。我伸出手,取出两支,然后递给他一支,并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要给他点上。
“这里不许抽烟!”
声音依旧甜美,但明显透着严肃,话落茶到。
“看来,我们只能边喝茶边谈话了,呵呵——”老余总是这么随和,而且还乐观,“我虽然不在乎自己这把老骨头,但是得按规定办事。”
我只能顺从地收起打火机,并把香烟从嘴角拿下来,然后抬头朝她看看。她直视着我,仿佛在监督,显出很严格的样子。
很快,那两支出盒的香烟,重新被放回烟盒里,最后被一齐没收。她把它放在了一旁桌子的抽屉里。推上抽屉后,她再转身面向我们,靠着桌边,将抽屉整个挡在身后。
若是以前,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这样做,那么一定会得到我最荣幸的评价:矫情,最庸俗而做作的矫情——装什么天真可爱啊!
而此刻,我丝毫没有这样的情绪和想法。我的情绪很好,想法更简单——也好,为了规定。
我想,那时,我变矫情了。
所以,为了写作的需要,在不知道她全名之前,我就管她叫“天使”吧,姑且好好矫情矫情。
妖精和天使对我来说,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让我厌恶,后者让我欢喜。我是如此欢喜身边的天使,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瞄瞄她的影子。
“那孽子真不算个东西,”说到气愤处,老余身体气得直发抖,“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带走了,还提出离婚要求!这简直糟透了,老陈这心脏病也是被他气出来的。”
“因为什么?”我问。
“赌博,还能因为什么?不过,听说最近跟一个女人好上了。都是些不入流的混混,光知道吃喝嫖赌。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住院费用问题。听老陈儿媳说,他们就要出院了。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两种人。一种人是那孽子,荒唐到连亲老子住院的费用都能抢去吃喝嫖赌。另一种人是那儿媳,可贵到眼下还悉心照顾着老陈,真难为她了啊。你说,老陈这心脏能承受这种截然不同的反差吗?”
我没说话。老余气得把头扭过去,两手支在膝盖上喘气,仿佛说的是自己家里的糟糕事儿。一旁的天使赶紧上来:“您可别生气啊。”并把桌上的茶杯端给老余。老余不理,依旧别着头,生着闷气。
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这次,天使似乎忘记了规定,听任我们吞云吐雾,只是一再提醒——医生都在等着呢,要不回来再说吧?
“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良心。我们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是老余在临去检查前说的话。我当时听得真切,并没有再用眼睛的余光去瞄天使。
回去的路上,接到云打来的电话。
“晚上想吃什么?告诉我。”
“随便吧。对了,云,我应该可以出院了吧?身体感觉已经非常好了。”
“道理上是这样,可是还需要注意休息,不能劳累,否则眩晕症状还会复发。”这段时间,云就像一个专业医生,对我的病情了如指掌。
“可我想出院了。我得工作,不能总指望你给我的一切。”
“好好好,下午我跟医生商量下。不过,你得保证,一切得听医生的,如果他们说能出院,那就出院,如果他们说不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那么,你必须听话。”
“成,我全听你的。”
“胜,公司近期可能要裁员。”
“为什么?”
“因为效益问题。最近有几个大股东接连撤资,看起来,总公司内部有些混乱。”
“国家不是早规定说不允许无辜造成人为的失业吗?”
“规定是规定,他们总有办法,比如——”
“比如降薪,大幅度降薪?”
“对,我估计一定是这个办法。”
“那么,裁员对象呢?”
“文职人员,尤其是长期以来没有效益产值的部门。”
“那是说,这次裁员也包括我了?”
“理论上是,但是实际上绝对不可能。”
“因为你会帮我,对吗?”我笑。
事实上,我第一次开始害怕,害怕失去工作。云自然听不出来,但我的心脏已经告诉我。而且,我有个预感,那就是——云一定会通过这次裁员机会,清退小贱人。
这个社会是残酷的,然后再具体到每一个不幸的家庭,老陈的遭遇便是一个例子。社会残害了家庭,这样的家庭再加剧了社会的残酷。我替他感到悲哀,包括那个无辜而可怜的女人,虽然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实际关系。
事实上,对于来自家庭的残酷,我并不觉得陌生。当初一个人负气来到这里,正是因为无法接受那种残酷,似乎再呆在家里,可能的唯一结果是窒息死亡。我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他们对我的漠视和惺惺作态。
但是,有一种残酷却在我心中滋生,使我自己都感觉害怕。具体说来,便是——我要亲手给别人残酷,而这个别人正是我一直反感的小贱人。
天啊!黄胜,你知道你干了什么?
我有些颤抖!
第九十章 向前,还是向后?
这天晚上,云终究因为忙而没能给我带来吃的。她说,总公司的裁员方案讨论正在进行,现在正是用餐时间,四十分钟后,会议将在夜幕中继续。 “你将得到周总的特别批示,继续留任,”云开心地说,仿佛她自己吃了颗定心丸,“你该信任他,好好努力吧!”
我尚不知道云在电话里说“你该信任他”的意思,或者是有所指,但是她说周处红将对我的去留问题有个特别批示,让我着实吃惊不小。
难道他真的欣赏我?可我哪里值得他欣赏呢?或许,这个特别批示的到来,只能说是云在暗中努力的结果吧。总是如此。
不过,这一切始终是一个迷,让我模糊不清。又有时,我再想到周处红时,觉得那秃顶并不十分难看。
之后,我草草吃了些饭食,就上床看书。两个章节后,突然又想起王仲在白天时跟我的通话。
“你在哪儿?怎么那么吵吵?”
“啊?在吃饭呢,在吃饭。”
“你躲个安静些的角落说话啊,这么吵吵,也太扯淡了。”
“呵呵,得,我正在找——”吵吵声渐渐稀薄,“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了吗?要我说,兄弟,别罗嗦了,直接来吧,我不会害自家兄弟。而且,我不需要你注入哪怕一个硬币,但是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
“你怎么那么自信?我想问你,资金呢?资金怎么来?别告诉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