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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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城-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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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吧:给红兵十万,给红旗十万,给沈秋草和小东西十万。这才叫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剩下的,自己留着度晚年。五十万,够不够呢?够了,足够了。可是,和谁去度这晚年呢?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沈秋草是绝对不可以的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想回过来对她动念头,那还算个人吗?即使沈秋草不介意,自己的良心也不会放过自己。有机会和沈秋草敞开了谈谈,劝劝她,为什么对李雪庸的那份痴情视而不见呢?教沈秋草去读李雪庸的诗吧,那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至于自己,是否再去找潘凤梅谈谈?这娘们儿人虽风流些,可想想自己,也比她好不到哪里,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老乌龟找只大王八。沈秋草那是一盘素,潘凤梅这纯粹就是一锅荤。还是荤点好。 
  想到这里,阮大可笑了,心里踊踊的,还真就想潘凤梅了。可是,刚想到热闹时心又一下子凉了,他记起潘凤梅曾说过她才四十几,那么,她能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病老头子过晚年吗?阮大可自嘲地笑笑。他知道潘凤梅是多么喜欢过去的他,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有怎样的本事教潘凤梅喜欢。可眼下,自己经过这场病,生理机能已今非昔比,还有什么本钱教那个女人喜欢呢?要知道,那是个喜欢雄狮般强健男人的娘们儿呵。阮大可摇摇头,一时间心里生出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感。失落之余,他又想,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 
  找个机会,他真就去问了潘凤梅。他直通通地问那女人,是否还愿意陪一个糟老头子过晚年,果然,潘凤梅爽快地告诉他,自己已另有新人,是个建筑公司的包工头,人高马大,钱也海了去了。阮大可当时听潘凤梅一说,还深怪自己自作多情,转而一想,又释然了:这才是潘凤梅啊,事情本来就该这个样子嘛。            
  于是,和谁度晚年的问题就暂时搁下了。 
  他也出诊,也饮酒,只比以往爱笑,见了什么人都先笑笑。他又多了样喜好——麻将牌。原本他是不懂那个,也无兴趣,偶尔的一次,他路过魏老二家门口,听里面大呼小叫,十分热闹,踅进去一看,见是魏老二、潘凤梅、李雪庸的老爹及一个摆地摊的丑女人,四个正斗到酣处,周遭围着五七个看热闹的老小。众人忙给他让出一张椅子。他坐那里看了一会儿,竟觉十分有趣,此后便三天两日地去围观。且不避潘凤梅,碰上阮红兵时神色也很平和。久而久之,居然看出些门道,有两回还在一边给李雪庸的老爹支了两招,背后的闲人都喊妙。再后来他就在众人怂恿下上了牌桌——自然,有阮红兵在时,当儿子的主动退避三舍——和那班老牌油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了。先是三两天过把瘾,渐渐地每日必到。后来他发现,魏老二这人很有意思,又闲散又风趣,尤其最近几天,看他时那眼神多了许多媚气。有一次散局后魏老二送他出来,趁眼前没人,阮大可笑着说:“你给我做老伴得了,省得我打麻将天天来回跑。”魏老二眼睛一亮,说:“那敢情好。”两人那样子其实是半真半假,笑谈中夹着相互的试探。此后魏老二又悄悄地多次冲他献媚,每一次的眼神都很亮,很真。阮大可没想到魏老二居然对自己那么钟情。他也动了心。李雪庸的老爹和阮红兵两人不在场时,他就大咧咧地管魏老二叫老伴,魏老二也明目张胆地叫他老头子。 
  如此一天天地消磨,日子倒也生出许多新的趣味。 
  然而,阮大可心中还是常常感到空得慌。 
  有一件事,阮大可觉得必须跟李雪庸好好儿谈谈,那就是关于沈秋草。他想,沈秋草不能就这样寂寞地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她余下的年华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虚掷。她该找一个真正牵肠挂肚疼她爱她的人,伴她走过剩下来的一段漫长的人生路。就眼下而言,有资格陪伴她的,非李雪庸莫属。可两人都颇有个性,自己又是这么个尴尬角色,出面说合,怕不大好捏到一起。他想,步步为营吧,沈秋草那头暂且按下,先把李雪庸劝动了再说。 
  正是傍晚时分,太阳还高。阮大可也不骑车,仗着两条长腿,一根拐杖,就那么一路走向云峰山,去找李雪庸。 
  见了面,先问这山野之处是否住得惯。李雪庸笑笑:“哪能住不惯?今年带学生来春游,回去当晚就一直做梦,梦见自己住进了云峰山,醒来后得了两首诗,你看看吧,那真是黄粱美梦啊。”阮大可就读他找出来的一首《山居·纪梦之一》:“陋室窗幽好月移,门庭近水鸟飞迟。山椒野豆红三亩,晚韭新葱绿一时。老醋频沽晨解酒,高邻偶唤夜行棋。屋前有景常须醉,恐负平湖百顷诗。”阮大可感叹道:“果然是美梦。你惹得我也快动心了。”李雪庸得意了,又递过一页:“再看看这首《山间晚眺·纪梦之二》,也是黄粱美梦。我念给你听吧。”就自顾念起来:“乱鸟啼春弄画图,横斜树影晚模糊。霞飞秀色红檐瓦,雨洗新苗绿鹧鸪。路上纷纷归市侩,畦间袅袅走村姑。今宵若有田园梦,只许山歌入醉壶。”阮大可嘿地一笑:“只许山歌入醉壶?好家伙,这梦也够美的。”李雪庸兴致大发,他笑眯眯地看着阮大可说:“其实你老兄也是满腹的文墨,大半生研医,受古人文章的熏染,又酷爱古诗词,也该动手写写。”阮大可不好意思地摸着胡茬,笑道:“写是写过的,只是不敢拿出来,怕你老弟笑话我,这拿药锤子的手,写出来还不该是满纸的当归柴胡味儿?”李雪庸一听,马上逼他将所写的诗“交代”出来,阮大可被逼不过,说:“那我也给你看一首今年夏天写云峰山的吧。”要了纸笔,凭记忆选出一首《云峰山农舍小憩》。李雪庸十分惊喜,再看那诗,写的是:“此日群峰青欲黛,临溪老鹳钓何如?殷殷望眼山中倦,恋恋浮名水畔沮。也有幽窗红掩杏,还饶小院绿围蔬。今生拟向西邻卜,又恐尘缘不许居。”读罢,李雪庸赞道:“情由人生,境由情造。好诗,好诗。”又玩笑似的叹息着:“唉,既生瑜,何生亮!” 
  说笑过后,阮大可便转入正题,他也不绕弯子,直瞪着眼看住李雪庸说:“你这梦也做了,诗也写了,就没想过要照料沈秋草的后半生吗?”李雪庸略有些诧异地看看阮大可,沉吟半晌,然后说:“我还是给你看首诗吧,是刚入秋那会儿我独自一人来这里时写的,你看看我这份心境,还能照料谁?都快成一潭死水喽。”就找出那页诗稿递给阮大可。阮大可疑疑惑惑地接过这首《云峰秋思》,一句句读下去:“四面秋声断续听,云峰草木未凋零。心随远上和云断,眼入幽深带雨青。偶梦山巅敲白石,常思松下采茯苓。茅庐宜结嶙峋处,朝看红霞暮看星。”阮大可交还诗稿,不以为然地说:“写诗归写诗,现实归现实。你又不是来做什么敲石采药的隐士,总得有个感情寄托吧?再说秋草也不能就那么悬着。”李雪庸颇有苦衷,半晌,才推心置腹地说:“她自有你老兄照料,哪里用得着我呢。”阮大可摇摇头:“人家苦等了我二十年,我却和潘凤梅那娘们儿浑闹,这已经把她的心给伤透了,如今我又成了半个残废,你说,我还有什么脸跟她谈婚论嫁?我他妈——”他使劲地捶着脑袋,“我他妈还有那个资格吗?”“要说资格,我……”李雪庸欲言又止。阮大可抬头想了想,忽然哦了一声:“对了,你是想说那郝玉兰吧?我已经跟她谈过,那人还算通情达理,她表示不会再找你闹了。”李雪庸一脸羞愧:“其实,我最该照料的是她……娘俩啊。”阮大可宽慰他:“那一页咱把它翻过去。郝玉兰这人对你不合适,要说,还是沈秋草哇,才子佳人,看着就般配。至于别的嘛,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还是王老兄那句话——顺天意吧。”李雪庸那张毛脸渐渐舒展开来,就问:“那你——莫非还等潘凤梅回心转意?”阮大可淡淡一笑:“潘凤梅?人家又有了主儿。再者说,就算是她现在立时回心转意,我也没那个心情了。”李雪庸用探寻的眼光看着他:“可是你——”阮大可长舒一口气,看着李雪庸,眼神里隐隐地藏一丝诡异的笑:“我么,也有了新人。哎,你猜猜是哪个?”“新人?”李雪庸大感意外,苦思良久,终是不得头绪,便一脸茫然地摇头。阮大可看他那个模样,呵呵一笑,随即脱口而出:“魏老二呀!”紧接着指指自己的心口窝儿,“还真他妈怪了,如今三天不见她我这儿就痒痒。”说完又笑。这么多年来,魏老二和一些闲汉之间的行状谁都知道,这且不论;单说她与阮红兵两人的往事新闻,也够装一笸箩的。李雪庸始而愕然,继而释然,也跟着笑起来。他们的笑声里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豁达。别管什么滋味,终归是感觉着给生活画了一个句号。这是怎样的一个句号,他们谁也说不清,更懒得去想。 
  笑够了,阮大可用胳膊肘碰碰李雪庸:“伙计,咱俩去看看沈秋草?这几天她心里不大痛快呀。”想了想,又下决心似的说:“干脆,趁机把咱仨人儿这团乱麻给抖清算了。”李雪庸一听,满脸的疑虑:“这么直通通的,能行?”阮大可并不掩饰对老友的嘲笑:“怎么,怕了?你怕她个!那人我还不知道?心软得很吶。”李雪庸仿佛受到了鼓舞,笑着挥挥手:“走!顶多她把我轰出大门,那又如何?轰出来我下次再走进去就是了。”阮大可一拍老友的肩:“这就对了。该死该活朝上,男人嘛。”不料,李雪庸忽而又起后顾之忧:“这要动真格的了,我还真怕老蒋阴魂不散,弄神弄鬼的缠磨我。”“哦?这个——”阮大可也认了真,他歪头想想后猛一击掌,“有了!教王老兄从《周易》里找句话,你把那墨饱饱地蘸,用斗大的老颜字写成条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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