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同样使周忘杨备感疑惑,他突然想起红蝎提及的那块蜡染,便向她要来查看。
此时,西荷厅外传来叫唤,一名虬髯大汉跟着走进厅来,那人身材魁梧,脖子上的一道雷电刀疤格外显眼,远远望见江霆,就大声唤:“少爷!您昨晚一夜未归,等到早上仍没见人,我特地赶来看看……”
红蝎斜他一眼,轻蔑道:“大门好好关着,哪个洞里钻进的野狗在这叫唤?”
大汉穿过诊疗堂,站到卧房外,听见有人骂他,怒道:“你这疯丫头骂谁是狗?我快到水榭时,正好有个小崽子从门里走出来,才得以进来。不是我家少爷在这,你当老子稀罕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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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虎,住口!”
被江霆一喝,那大汉只得噤声,额上青筋跳了一跳,忍了气站在一边。
周忘杨仍在端详手中的蜡染,忽地,他抬头,将之递给若林,“你认得那么多古董,看不看得出这东西出自哪里?”
若林接过后,来回翻了几个面。
桑茵站在他身旁,看那布料与其他蓝底白纹的蜡染像是并无区别,道:“这蜡染江南虽是买不到,但要找出究竟出自哪里,却是大海捞针,实属不易。”
无疑,这块蜡染虽在桑茵房中捡到,却不是她的东西。
若林摇头,“说难其实也并不太难,放眼神州,就属湘西、云南、贵州三地的蜡染最为驰名,当地的女子会以这种布料制成头巾、围腰、衣裙等。但这三地的染色工艺略有不同,在图案上也有各自的喜好,只要翻阅蜡染书籍,核对这布上的花纹就能推断它出自哪里。”
“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劳烦你到城西的关雎书院跑一趟,院士骆渊亭曾与我一同探讨琴艺,也算有些交情。你就说想借书库一用,查查有关蜡染的书册。”周忘杨说完,又面向江霆道,“家师伤及性命,水榭不便待客,江公子请回吧。”
江霆吩咐仆役道:“鄂虎,你回去置办几盒人参、灵芝,速速送来水榭。”
鄂虎一梗脖子,颈上的刀疤愈发狰狞,他应了声,便随江霆打道回府。
待那两人走后,周忘杨替弘静大师罩上白布,安置于卧房内。因其死因可疑,遂通知官府,知府齐愈安派来了数十人,围着西花厅大肆检查了几番,也不得“叹墙”要领,留下了三五名衙差继续勘察。
平阳子陷在座椅内,依旧昏迷不醒,被四名徒儿抬回他的卧房。为防他独自一人再遭毒手,梁氏夫妇寸步不离,谨慎看护。
转眼到了黄昏,若林从早起以来就粒米未进,此刻不禁饿得饥肠辘辘,但看桑茵与红蝎都心事重重,他不想让她们生火做饭,再添麻烦,决定自己外出买些干粮带给大家。
不料刚要迈出水榭,就听大门被人砰砰捶响,一个尖利的女音在外大喊:“姓惠的!你个不要脸的兔崽子,给老娘滚出来!”
若林原要伸向门栓的手像烫到般缩了回来,刹时一愣。
姓惠的?免崽子?
百家姓里,与他同姓的本就稀缺,在这水榭之内也丛定只有他一人姓惠,那门外妇人是在骂他?可……自己才到苏州几日,怎会无缘无故惹上市井妇人?
短短一瞬,若林的脑子就已乱作一团糨糊,可那妇人才不管他何时方能冷静,继续捶门叫骂:“姓惠的,你这道貌岸然的穷秀才!以为自己多识两个字,就敢勾搭好人家的姑娘。我女儿为了你,在家哭成了泪人,你别偷吃了不擦嘴,今天不给我说个明白,老娘就坐这儿不走了!”
一门之隔,若林呆若木鸡,他张开口,“我”了一声,又把话收了回来。
门外的妇人像是听到了声音,即刻激动地大喊起来:“大家来评评理啊!我闺女多好一个姑娘,让这臭小子给勾了身子,勾了心,他现在却想两手一撇,缩起头来当王八.叫我们母女还怎么活?”
听她越说越离谱,若林调头要走,却见周忘杨站在身后几尺之遥,他立刻假装镇定,讪讪一笑,“谁啊,这是?在外大吵大闹的……”
周忘杨抬了抬下巴,戏谑说:“不错啊,才来半个月,借我的账还没还清,倒又欠上桃花债了。”
若林急着摆手,“我……根本就不认得她。”
“光认得她女儿不就行了。”
眼看自己越描越黑,若林急得快要跳脚,“我到水榭后,成天跟着梁大哥在画坊帮忙,哪有功夫结识什么姑娘?”
“没工夫结识,别人为何找你,不找我?”
被周忘杨一激,若林只感空中飞雪,连呼冤枉。
喧闹声把冰龙、红蝎与两名衙差引了过来,大家一听事情原委,纷纷一笑。更有一名衙差劝道:“小哥,你怕什么?谁不知江南美女多如牛毛,娶个回家当老婆,亏不了你。”
见若林一脸为难,红蝎道:“惠大哥不像那些任意妄为的人,要是你真没做过,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和门外那婆娘当面对质?”
冰龙与红蝎之前有些不快,但这时,他也认可这一提议,“惠兄弟是不是碰上诈术了?你不必太过担心,真要是对方无中生有,就将她直接扭送官府。”
经他二人劝说,若林总算有了些底气,走去刚拉开门栓,宅外的妇人立即挤身门内,一把扯住他。
“你这小子!我女儿柳细细到画坊赏画,你见她生得漂亮,就动了非分之想,专写些淫诗秽辞给她,还把她给……给……呜……”
妇人呜咽着说不下去,若林立即解释,“柳小姐确实每天会来画坊,但我与她对话不超十句,清白如水啊。”
“我呸!真要清白,细细能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妇人一插腰,指着若林怒道,“你要真没做过,敢不敢跟我去见细细?”
心里虽是委屈,但若林深知自己口舌笨拙,并非市井妇人的对手,他瞅了瞅周忘杨,“先生,你看……”
冰龙也帮着说起好话,“水榭由我们守着,小四,你就陪惠兄弟去一趟吧。真有什么变故,有你在,也能应付得来。”
周忘杨本要推却,但听冰龙也开了口,总算勉强答应,陪同哀声叹气的若林,跟随妇人一同出了水榭。
三人一同穿过了五条街,前方那妇人蓦然驻足,转头道:“周先生,您要看的戏,我可演完了,要没别的吩咐,咱们谈好的报酬是不是该……”
她话没说完,若林却已把眼睛噔大了一圈,只见周忘杨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人,客气道:“有劳了。”
妇人得了打赏,立即用牙咬了咬银子,随后欢欢喜喜地钻入人群,快步走远。
看懂了眼前的戏码,若林顿时怒火中烧,质问周忘杨:“那人是你请来的戏子?”
“柳细细经常出没画坊,是因为她倾幕二哥的才情,却苦于他心中早有所爱而无法释怀。”
“你……”若林抬手,又重重甩下衣袖,“周忘杨,我又哪里得罪了你,要你不辞辛劳,编个薄情寡义的故事拿来诋毁我?”
话一出口,他转念一想,突然又有所领悟,试探道:“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找到借口离开水榭?”
周忘杨不答他话,只道:“委屈够了?还觉委屈的话,要不要我帮你贴张告示,把你清白如水的为人公之于众?”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周忘杨说罢,自顾自向前走。若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悻悻跟去。
前方那人一路向西,待他驻足时,若林也随之停下,一抬头,一块大气的匾额悬于上方,匾上龙飞凤舞写有“关雎书院”四个大字,匾角处拓有题字者的印章。
望着那块匾额,若林惊讶道:“泓治之印?莫非这匾上的字是由圣上所提?”
当今天子朱杨铭。年号泓治,花甲之年膝下共有四位皇子。传闻泓治皇帝为人严谨,处事从不张扬,关雎书院可得他题字,必是与众不同,大有来头。
周忘杨点头:“关雎书院是江南最负盛名的书院,出了举人、进士无数,来此就读的学生也多为官宦之后,一旦学业有成,多半是子承父业,跻身朝中,平步青云。”
“你不是说让我明早再来书院,借阅有关蜡染的书籍,怎么现在就……”恍然间,若林忽地明白了周忘杨的用意,小声问,“先生是不是怕有人抢先一步拿走书籍,让我们查不出那块蜡染的来历,所以才借机离开水榭,到此瓮中捉鳖?”
“你太过抬举我了。”风眼微微一斜,周忘杨道,“叹墙如何砌成,我现是一头雾水。弘静大师命丧水榭,师父则昏迷不醒,凶手何人,又因何杀人,我更是毫无头绪。前来书院,与其说是瓮中捉鳖,不如说是赌赌运气,守株待兔。”
自负如周忘杨,哪怕是听来毫无把握的事,经他之口说出,却凭添了几份希望。夕阳下,霞光沐浴,使得周忘杨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华,竟有一份惊心动魄的俊美。
一缕复杂之色蓦然滑过若林眼底,只因那眉目、气质赫然重叠了另一个人。
见身旁人神色有变,周忘杨问:“怎么了?”
“呃,没什么……”恢复到原来的无害神情,若林道,“只是想起一位故人,他与先生长得倒有几分神似。”
世间相像的人多不胜数,周忘杨没兴致知道那些,应了一声,便迈步进了书院。
院士骆渊亭,年逾半百,儒稚和蔼,一见周忘杨立即令人奉上好茶,要与之好好叙旧。推却了院士的一番好意,周忘杨将来意道明后,骆渊亭立即带二人登上了一座阁楼。
“这间阁楼原用来堆放旧书,后因扩建书库,旧书都被搬了过去,这里也就被弃之不用了。”支开阁楼木窗,骆渊亭指指下方的书库,“阁楼正对书库,从这里观察何人进出书库则再清楚不过。”
周忘杨谢过骆渊亭,答应来日与他切磋琴艺,又让若林赶快去书库翻找书籍,核对残片花纹,自己则留在阁楼着手监视。
转眼到了天黑,推算若林已去了半个时辰,周忘杨不敢懈怠,依旧侧身站在窗边,谨慎地注视书库。正觉疲惫之际,一抹纤细的黑影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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