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儿瞧瞧霍桑,又瞧瞧钞票,意思上似有些活动,可是经过一会思忖,他仍摇着头不肯说话。
霍桑又说道:“你须明白,我现在和你商量,完全是顾怜你这种劳苦的小贩。倘使你不明白我的好意,我将你带到警察局里去,那就不怕你不说。那时你不但没有钱拿,还不免要吃连带的官司。
那老头儿的嘴唇有些发颤,两只油腻的手用力交搓着,却仍呆住了不说。我觉得在这情势之下,似乎不能不用些压力。不过他在这事件上,至多只贪了几个钱,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要是凭空连累他,委实也有些不忍。
霍桑依旧温和地说道:“你快说罢,我不能多等。否则,你不能怪我,我只好去喊岗警了。我知道你身上还有甘小姐的一封信,你一到警察局里去,要赖也赖不掉。
这句话又使他征了一怔,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向那件油光光的黑布袄的胸口袋上摸了一摸,忽又急忙把手缩住。他的眼光转了一转,经过了一度利害的考虑,便终于屈服了。
他说道:“你只要知道他的姓名吗?
“是的。
“他叫华济民。
“华济民?做什么事的?
“你说你只要知道他的姓名啊。
“姓名和职业,总是有连带关系的。你多说一句,也没有出进。
“他是当西医的。
我认为这答话一定没有疑问,因为我们早假定这人是一个懂得心理学的新人物,西医恰合这个资格。我又记得这名字似乎很熟。
我不禁插问道:“唉,他是不是住在小北门口?
那老头儿回睑来瞧瞧我,哭丧着地点点头。
霍桑道:“好,现在你可以把钱收好。我们的交易已经完啦。”他又拿起了碗吃着。
这时候小弄中那两个闲谈的妇人中的一个,忽然拿了一只碗走过来买豆腐花。我为掩饰起见,喊了一声“添一碗。”那老人用着敏捷的动作收好了钞票,又忙着盛豆腐花。一会儿,那妇人拿了碗回到屋子里去,我们更清静了些。霍桑似觉得这交涉非常顺利,便企图再进一步。
他又说道:“老朋友,我们再谈一种交易。你把胸口袋里的那封信给我瞧一瞧,我再给你两块钱。”他又第二次放碗,开他的皮夹。“你放心.这封信我只要瞧一瞧,仍旧可以还你的。”
这一次虽非重赏,交易却比前一次顺利得多。他毫无疑惑地从里面衣袋中摸出一个淡蓝色的西纸信封来,不过他拿着信封并不脱手,只把信面给霍桑瞧。那信面上只写着“济哥收”三个字,它的内容当然瞧不出。
霍桑道:“你把信给我,我决不拆坏,瞧一瞧就可还你。”他说着不等老头儿的同意,便伸手将那信引渡过来,随即从袋中拿出小刀。他一边喃喃地说:“伊封口时似乎非常急促,并没有粘牢。”他用刀尖略一刻割,信封盖立刻打开。里面有一小方白纸,只写着十九个钢笔字,字迹很潦草,下面附加着单字的具名。
“他死了,法官已验过,情势严重。信已找着,余后详云。
霍桑瞧了一瞧,便照样折好,重新将信笺纳入信封里面,交还给那卖豆腐花的老人,顺手拿起那只还剩一半的豆腐花碗。
他说道:“你收好了,拿些浆糊封一封。这封信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去?
老人看见霍桑的举动果真诚实不欺,他的眼睛中也露出了信任和感激的神气。他将信重新放入他的胸口袋中。
他答道:“我不送去的。因为华先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在家,这信必须他亲自接收,故而他总是自己到我家里去拿的。”
“那么,他平日在什么时候到你家里去?”
“总在我回担以后,时间却不一定——有时在七点过后吃夜饭的时候,有时却迟到夜里十点钟。因为他总要等出诊回去,才到我家里向我要信。”
“他们俩天天有信的吗?”
“是,差不多天天有信。他将信拿去以后,有时在当夜,有时到下一天早晨,再给我一封回信,等到下半天,我把那信带给甘小姐。”
“你住在方浜桥几号?”
“十七号,老虎灶隔壁。”
霍桑点点头,又放下了他手中的空碗。“好,我们走啦。不过我有一句忠告,今天你幸亏遇见了我,否则,你的冤枉官司不知要吃到哪一天才会出头。以后你应规规矩矩做生意,不可再贪这种小利。今天晚上他来拿信的时候,你可把这信交给他。他如果再有信给你,你应立即拒绝。你对他说甘家里已出了命案,你不能再给他送信,他也决不能强迫你送的。别的话你可以一概不谈,那就没有你的事。你明白吗?”
那老人拱着两手,感激地说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我一定照办。”
霍桑点点头,便首先走出小弄。我跟到外面,要想问问他怎样进行。他忽自言自语地说话。
“这个老头儿怪可怜,我虽破费了些工夫,又化了十二大元,却免除了一个无辜人的连累。我的良心上倒很觉安慰。”
我道:“但那封信明明是重要的笔据,你怎么轻轻放过?”
霍桑仍向花衣路的北口行走,一边答道:“这个没有问题,迟早终要到我们的手里的。我已拟定了进行的计划。我们回寓去细细地谈吧。
十、强盗!强盗!
回寓以后,我一时竟没有机会和霍桑谈话。他忙着吩咐苏妈提早预备夜饭,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汪银林,汪银林却不在厅里。接着他又忙着洗澡换衣,直到天快断黑,他方才下楼。他又拿下了一件自由呢的长袍叫我更换。我问他换衣的目的,他笑着给我解释。
“时间很局促,我不能细谈。我们今天夜里要尝一回普通生活的滋味,去喝一碗老虎汤。你这样子装束,当然不相配。
“老虎汤?
“那就是到老虎灶上去喝茶,三个铜子一碗,顶便宜。快换衣裳吧。
我才知道他还要到卖豆腐花的无锡老人那边去,便依了他的话,赶紧换好衣服。苏妈已预备好夜饭。霍桑在吃夜饭时又不肯开口,我仍没有发问的机会。夜饭完了,霍桑又叫我打一个电话到龙大车行里去雇一辆汽车。我的电话刚打罢,汪银林的电话却跟着来了。霍桑便从餐室中赶出来。
他说道:“包朗,汪银林吗?让我来接。我正要找他。
我就把电话听筒授给他,站在旁边静听。
霍桑应道:“是的……唉,检验医官已宣布是被杀吗?这一点现在已没有问题,宣布了也不妨。……唉,唉……他说些什么?……你就打算拘捕伊?……唉,这个——也好,听你的便好啦。……我现在要从另一方面进行,最好你立刻给我弄一张搜索的公文来,我不能不借重些法律的力量。……倪金寿?好,我们在方浜桥十七号隔壁老虎灶上等他。”
霍桑挂断了电话,才回头来给我解释:“汪银林已将那个厨子张阿三拘住了。他曾在阿三的卧室中搜查,查见他的桌子抽屉里有两盒金驼牌纸烟,烟丝粗而黑,和我们在汀荪床脚下找得的烟尾相同,故而就将阿三带回厅去。但阿三只承认今天早晨吃粥以后,丽云曾叫他到楼上去过一次,别的却不肯招认。现在汪银林打算将丽云一并逮捕,”特地来征求我的同意。
我问道:“阿三可曾说丽云差他上楼去干什么?”
“他还不肯说,只承认伊叫他上去瞧瞧汀荪是否还在楼上。据他说那时他瞧见房里没有人,便下楼去回报。
我道:“这明明是谎话。我看这阿三也许就是实行动手的工具。
霍桑点点头。“我也有同样的见解。其实只要我们抓着了这案中的主角,主角一说真话,阿三的牙关自然也咬不紧。
他又奔到楼上去拿了一支手枪,也同样穿了一件黑布袍子,便急匆匆拉着我出门。不料我们刚要上汽车的当个,又来了一个意外的打岔,那杨春波忽乘着汽车赶来,我们不得不站住了和他招呼。
杨春波郑重其事地说:“霍先生,我告诉你。今天在甘家时,那位汪侦探长似乎怀疑着我,我倒反蒙着‘热心肠招是非’的危险。我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今天我也奔走了一天,现在—一现在我报告你一个消息——”他忽又顿住了,呆瞧着霍桑和我发怔。
霍桑婉声问道:“说啊,什么消息?”
杨春波张开了嘴,却又发不出声。末后他勉强说:“那丽云——,
霍桑仍忍耐着说:“丽云?丽云什么?快说啊!
杨春波睁着眼睛,下了决心似地说道:“我相信汀荪的死如果真有什么疑问,那一定是丽云弄的诡计!
霍桑皱着双眉,有些不耐的样子,答道:“那么,这不是消息,是你的理论啊。春波兄,我现在没有工夫。你如果有什么真实的消息,快说为妙,否则,你若要和我讨论你的推论,那只能请你改日光临了。”
杨春波忙道:“我真来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知道丽云的未婚夫格星六已在提议和丽云退婚,但丽云的父亲还不肯赞同。因此,我们可以推想丽云势必会想到定是汀荪宣布了伊的丑史,才会有这一回丢脸的事;伊因为怨恨汀荪,或许就——”
霍桑又挥手阻止他的议论,接嘴道:“好啦,我明白了,现在我还有事。我可以告诉你,汀荪果真是被谋杀的,但这是不是丽云主谋,我们也还不知,不过不久就可以分晓。你现在不用着急,别的话改日再谈。”
我们跳上汽车,马上向西门方面进行。我才捉住了一个谈话的机会。
我道:“我看各方面的情势现在都已集中在甘丽云和华济民二人的身上。对不对?”
霍桑点点头,并不答话,我当然还不能就此满意。
我又道:“你想刚才伊写给华济民的那封信,可能就算是伊的犯罪的证据?
霍桑想了一想,方始答道:“这封信很含混,尤其是第一句‘他死了’三个字。我委实捉摸不定。
“这很像是报告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是吗?”
“是的,很像,但语气还欠确定,不能算是直接谋杀的证据。还有,伊所找着的是什么信,我也推想不出。
“伊还有情势严重的话。”
“不错,但这也可以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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