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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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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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梦梅,梦梅呀,那是我,是我,是幽魂一般等你归来的我,你的白薇呀!
    可是梦梅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呢?他说:“怕是你老婆子眼睛看花了吧?”
    噢,梦梅,那是我,真的是我!
    老仆人:“我也这样说。可是不久隔壁的老王在太阳落在孤山背后,湖上的风吹着柳条儿的时候,也隐隐约约看见小姐在假山的那边走过哩。”
    噢,梦梅,没有人能证明这一切,但真的……真的是我!
    他们兄弟俩,就这样在湖边的屋子里住下了。
    弟弟因为怕鬼,又哭又闹了一阵子,也终于睡着了。
    杨梦梅却伏案取笔,借着烛光写作。
    忽然想起老仆人的话,慨然而叹:“一个年轻的女子,为着一个穷诗人殉情,这个名叫素苹的女子怎么和白薇的境遇这么相似呢?要不是这庄子叫王庄,我真疑心她就是白薇了。”依然想写下去,却忍不住又停下了笔:“咳,鬼?这东西被现代的科学枪毙了,可是要是真的还有鬼的话,岂不也很好。这个叫素苹的女子一直阴魂不散,为什么我那白薇却从不曾显过灵?甚至还不常入梦呢……”写下去,一直写下去:“……呵,白薇,我要是能再见你,哪怕就算再见你的灵魂也好啊……”写下去,一直写下去:“一个行尸走肉似的苟且偷生的人,真有胆量去见把人生看得那样严肃的白薇吗?呵,可怕!”掩面愧泣,惊动了在床上睡着的小弟,惊动了在屋外的檐下垂首落泪的白薇。
    梦梅,梦梅呀,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死了三年,但我在活人的世界里等着你。
    但是等来了什么?
    等来了他与别人吹打成婚的消息。
    等来了他婚姻不满的消息。
    等来了他从未忘记过她,他为她染上重疾,为她咳血,为她消瘦,憔悴将死的消息。
    他终于知道了素苹还活着,他的白薇还活着,他要去找她,找素苹,找白薇!
    忽然听到屋外枪响:“白薇,白薇!”
    白薇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噢,梦梅,梦梅呀,我……难道非要见你不可吗?
    杨梦梅哭了:“白薇,我哭了你三年了。”
    噢,梦梅,梦梅呀,我……也像海底下的鱼望着水面透进来的阳光似的等了你三年了。
    血一直流着,三年的话,怎能一时就说得完?
    真是白流了多少眼泪,白付了多少伤心,终于见面了,又要永别。
    噢,梦梅,且让我说完我的话。
    这是白薇的心声,是白薇在倾诉衷肠啊!
    好像长长的故事就只是这一刻的铺垫,只是为了等待白薇说出这些话。
    白薇:“这三年之中,除了王妈之外,谁都以为我死了。我受不了爸爸的压迫,又得不到你的消息,就由家里逃到钱塘江边去投水,谁知竟被渔夫所救。我在渔夫家里打听到爸爸寻着了我遗下的扇子,给我留下了这间屋子,又替我在湖边立起了一座衣冠冢,所以我就干脆隐姓埋名,住在这儿。到了晚上,由王妈给我预备的另一条路,回到我自己的屋子里来,在他们睡了之后,来读一会儿我小时候爱读的书,弄一会儿我从前爱弄的脂粉,翻一翻你过去写给我的信和诗——唉,梦梅,我虽不是个厌世的人,可是在两三重压迫之下,我早就决心用死来抗议了,为什么又过了三年这样游魂似的生活呢?就因为我得不到你的信,却总想在什么时候见你一面。我因为始终存着这样地念想,所以不管受着怎样的辛苦,总还是流连在人间。”
    就这样看着他,胸膛淌着血,眼里流着泪。
    “噢,梦梅,并非我对你失望,也并非我不知你为我所流的眼泪。我能在生前看到你对死后的我所吐露的真情,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发现你死了三年的爱人,竟会在偶然的机会里复活起来,你会把严肃的人生看成笑料。像我这般游丝般系在人间的人,何必再来破坏你的幸福呢?所以我……去了,梦梅,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我们永……别……了……”
    大幕就这样徐徐而落,徐徐而落。
    杨梦梅匍匐在地,极尽艰难,执手相看,泪眼,鲜血,泪眼。
    他最后的一句话,还回响在久雨后的天边:“白薇,无论你现在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请你在哪儿等着我吧……我的咳血的病是不会好的,等我的血吐尽了的时候,我就来了……”
    身为白薇,灵魂像抽丝一般袅袅而散,剥离而去,也只有在遥远的天堂或者地狱里等候她的梦梅,从此不知人间相思之苦,切肤之痛。
    身为秋晓,却是长久的不能释怀,忘不了剧中的那一场死约,那苍白书生的咳血,也会像红纸伞一般的殷红而灿烂吗?大幕合上的时候一切都醒了,只有那些痴在伞面上的绝望没有醒。那样的夜西湖,那样的血风腥雨,谁是这一出望断红尘的戏剧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白薇和梦梅谁是谁染霜天晓的伶仃游魂和行尸走肉的未亡人?秋晓永远不会身临西湖之畔还偏要跑到钱塘江边去投水自尽,更不会有自天而降的一把手枪帮助她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自绝于她的梦梅——这是剧作家田汉先生的异想天开罢了。秋晓只会用沉默来爱他,等他,直到地老天荒。
    西湖山水还依旧,伤心难对满眼秋——古老的戏文里还会再有白娘子与许仙伞下定情的故事吗?往事历历,不堪回首,谁能不惦记着那一片凄艳笼罩的脆弱,谁又能不记得那一刻两情相悦的动心?
    这样的一出戏,那样的一出戏,都是自己的戏。
    秋晓这一刻正是在自己的戏里扮演自己。
    还要,久久地神游,怅怅地向往:杨梦梅在戏里用过的红纸伞,究竟是不是她曾见过的那一把,大幕合上之后,它又流落到了哪里?
    秋晓就是凭籍着“白薇”的角色,顺利地通过了复试,拿到了“北国艺校”话剧班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十章 心愿
    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故事谁的伤悲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青梅枯萎
    当最后的竹马逝去
    当蓝田的玉化烟散去
    岁月沧桑成依稀年轮
    我也是你红盖头里挥洒不去的
    那一滴
    清泪
    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情节谁的动心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等待变冷
    当最后的笛声破碎
    断翅的蝴蝶坠落花地
    我也是你玫瑰园里不忍飘飞的
    那一缕
    香魂
第二十一章 水月梦花 1精灵
    “祝贺你,秋晓!”
    古居的声音像是自天而降,却又亲近得让人听得见他热烈而激荡的心跳,那一种异样的动情的喘气声热辣辣地扣击耳鼓,是在咫尺相隔的地方唤她,终于醒来。
    终于醒来,就不再是戏里的情景。白薇之死,梦梅之死,都只是湖上的悲剧,是戏。
    而大幕是水一般地弥漫着,笼罩了一片充满梦渴的等待,幕前就是今生的故事了。
    如果爱过,如果真的……曾经爱过,谁会是这一刻最想见到的男人?哪里有这一刻最想投入的胸怀?隐隐地,只有一个声音,远在天边的声音: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古居说:“秋晓你真棒,秋晓你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古居说:“秋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表演有多出色!”
    古居还说:“看了你演的白薇,我就知道了,天底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演这个角色。”
    可是,望尘,钟望尘,钟望尘在哪里?
    泪眼模糊之中,幽幽地扫视,只看见了古居,他在扶她走下舞台。
    古居的手那么温暖,搀扶着她,是一种出梦和入梦的导引。
    古居的喘息声令她意乱情迷,眼神里透露出的却是稚子一般的真纯和关爱,只一瞥就穿心而过,深跌进去,从此久久地走不出梦,久久地沉醉。
    古居说:“将来,我们一定要完整地排出这场戏。”
    可是……秋晓猛地激灵了一下,两个杨梦梅——古居和钟望尘,谁是最爱白薇的人?
    走下舞台,是一段长长的甬道,台前坐着的都是一些评委和一些兼任评委的表演艺术家,还有一些是古居这样的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黑压压一大片,秋晓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都是在这一瞬间认识了秋晓,接纳了秋晓扮演的白薇,掌声如潮。
    噢,望尘,钟望尘,你在哪里?
    为什么,你能领我走出墓园,却没能领我走出这样一出戏?
    为什么,出戏的时候,没有……望尘?
    钟望尘在最后一排空座位上坐着,孤独得就像再也找不回躯体的魂魄。
    大幕合上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变做咳血而死的殉情人,也走不出自己的戏?
    看见了他,秋晓才发觉心里有些什么痛彻心骨的颤抖了一下,激荡起记忆里那些珍藏已久的牵念,撕裂了,是一些像虹彩一样的碎片,质地一如细细的捻绸,褶皱处是密密的伤痕。那些穿越墓园的疑惑,那些悠悠扬扬的笛声,小桥流水处白衣少年走来走去,纠结了多少心事和隐藏在红纸伞下寄托在水粉画里的成长痕迹;那只绿唇儿就是跟着他从有红云飘过的地方飞来的,傅家庄海滨的黛蝶儿却是寄托了一生一世的念想,菱湾桥上看镜花,玫瑰丛里觅前生……噢,望尘,你原本不该被忘记,你原本无法代替,你原本是秋晓的……惟一?!
    看见了他,才知道那些被牵引着走出墓园的少女时代,是再也无法重回的了。那些灰色的天空里,曾经飞满了她的想像,飞满她鸽哨一般的渴望;那些布满青苔的墓园小径,那些拾阶而上的湿漉漉的脚印,曾经是亡灵们恣意纵情的地方,曾经有那么沉重的叹息在每一块碑石上,每一个十字架的背后无声地飘荡,连同她的无声的呐喊,连同她的无数次咀嚼了又吞咽了的想在他的耳畔低语的心声——噢,望尘,我本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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