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失?!
秋晓在等谁呢?
钟望尘还注意了秋晓手上是拿着伞的,她似乎正预备着出门。
“秋晓,你要去哪里?”
秋晓低下头去:“望尘,放我走吧,我真的……真的……想走。”
钟望尘着急了:“你不能走!”
钟望尘一把抓住秋晓的胳膊:“秋晓。你不能走!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了你,你也一定很生我的气,可我不是有意冷落你,我时时刻刻都想来看你,可你也该知道,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我不得不担当起好多责任,现在好了,丧事结束了,家里的一切都忙活清楚了,我可以天天来陪你说话,好不好?好不好?!”
连日来的委屈就像决了堤的洪水,秋晓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不相信你就没有时间来看我?是不是你娘不让你来?你娘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吗?你就只要你娘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望尘,连你都不肯管我,我还能靠得住谁?”说着就想挣脱他的手,一用力却被他连人搂进怀里。
“秋晓,先别生气,也别怪我母亲不好。”
钟望尘看起来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孝子,他在替母亲开脱:“你不了解我母亲,可怜她寡妇失业的,苦熬下来容易吗?只要你有耐心,你就一定能够让她喜欢你。我也要慢慢告诉她,你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是我的惟一。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多么想你,我都想得要发疯了,你知道吗?秋晓你知道吗?!”
蓦地发觉,他竟然瘦了好几圈。
才几天不见,就让一个单纯稚气的男孩变成了眉宇沉重的男人。
望尘呀,你的眼里和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烦忧?
“来,秋晓。”钟望尘拉起秋晓的手:“跟我来。”
“去哪儿?”
钟望尘没有回答,他牵着秋晓的手,打开门,领她出去。
小院中一片静谧,娇蕊的房间里灯火浮动,人语轻切,窗户纸上闪摇着模糊的影子,那是娇蕊在跟兰馨说话。钟望尘轻轻牵着秋晓踩过地上的灯影,一直走到小院一角他自己的房间,推开门。
门开的瞬间,有阵奇特的气息迎面袭来,像是一股香气,又不仅仅只是香气,气息中似乎挟裹着无穷无尽的意蕴,仿佛游离于前生后世之间的淡淡烟尘。
秋晓不由自主地被震慑住了:“这是什么?”
“是佛香。”钟望尘把秋晓揽进屋里,关上房门:“是我母亲的佛龛,她总喜欢到我屋里来给佛上香,她说我平日老住学校,这屋里空得久了就招惹了不大干净的东西,阴气太重,早晚都要点一柱香,多熏几次就好了。”他没有开灯,却点燃一支红烛,把它立在烛台里,搁在方几上。烛光闪烁,把屋里的一切都笼进一层昏黄温暖的光晕中。秋晓转头四顾,只感到阵阵寒意,冷冽入心。透过那昏黄的光影,透过烟雾弥散的佛香,秋晓仿佛又看见了娇蕊,看见那双怨毒的一心一意要刺痛她刺伤她的眼睛。秋晓发现娇蕊的气息、影子、眼神在这间屋里简直无处不在:窗帘微动,那分明就是望尘说过的他母亲亲手织就的商州家织布,据说这样的家织布是有魔力的,在阳光下能幻化出奇异美丽的光环,而在烛光里,那布却尽显阴郁暗淡的色气,像难以摆脱的灾难,或者沉滞压抑的旧梦,不得苏醒。屋中间摆着一张红木方桌,桌上立着一尊手持净瓶和杨柳枝的观音铜像,刚才闻到的佛香就是从观音面前的景泰蓝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秋晓难以想像娇蕊为何要把自己的神灵摆放在儿子的屋里,然后又在每日里,晨钟暮鼓一般的守时,跪香拜佛。看来这个母亲,不仅在为儿子驱散一屋子的阴气,更是把她自己的气息无所不在地散布在儿子的世界,她好霸道呀!侧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一身戏装,容颜娇媚,那分明是娇蕊年轻时的倩影。秋晓听望尘讲过,他母亲所有的戏装行头早在一夜间化烟散去,张灯为了安慰她,精心为她描绘这一幅身着戏装的肖像。自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却不知为何,娇蕊也偏偏把它挂在了儿子的屋里。画像上的娇蕊比真实的她要动人得多,但秋晓却只看见她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秋晓在这双眼睛的威逼下,坍塌,无力,绝望。那一瞬间,秋晓想逃,逃出这间屋子,逃得越远越好,然而,钟望尘已经轻轻拥住了她:“秋晓,呵,秋晓呀,我的秋晓!”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秋晓,秋晓,秋晓呀……”他的声音离她那样近,又那样遥远。秋晓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钟望尘的怀里,她想逃出娇蕊的威逼,逃出那些突兀的目光,压抑的气息,怨毒的仇恨,可是她做不到。娇蕊和娇蕊的影子顽固地萦绕在秋晓心里,挥之不去,如影相随。与此同时,另一双眼睛也在灯影昏倦之中,朦朦胧胧地叠现出来,隔着雨雾,隔着小巷,隔着屋里屋外楼里楼外的距离,却清晰无比,明白无误——那是古居呀!古居的眼睛那么绝望,他在朝她张望,他在紧盯着她——他是不是在寻找她?秋晓心中一片迷乱,还是想逃,逃离娇蕊,逃离古居,却逃不脱钟望尘的怀抱,她看不到钟望尘眼里越燃越旺的激情火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那么紧紧地抱住了她,秋晓那么恍惚,迷乱,茫然——噢,是古居吗?真的是古居吗?秋晓也抱住了他。秋晓在自己的幻觉中迷失,逃逸,越逃越远,越逃却与钟望尘越近——痴迷纠结,自觉是化在一泓春水之中,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雨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泛滥,绿肥红瘦荡漾在岸边,水势越来越猛,堤岸越来越窄,淹没了整个身心:噢,古居,真的是古居吗?!钟望尘不说话,秋晓的呼唤他听不见,他只知道眼前幻影相随的沉醉,滚烫的亲吻,温热的呢喃,清甜的呼吸,更有那种荡魂摄魄的撩拨,他喜欢这种来自生命本身的激情放纵,感觉像是一根根火柴在体内擦着了,划开了一朵一朵的火焰,她把他点着了,他也把她点着了;他把他自己点着了,她也把她自己点着了。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每一寸肌肤都咧开了嘴,渗透着焦渴,欲望之水。
而那个一往情深的古居,这一刻却游离于秋晓的幻觉之外。
第二十三章 今生已惘然 6玄惑
从“北国艺校”一直追到墓园,又从墓园追到钟家小楼。
古居像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把握着,驱使着,内心始终混混沌沌,一片苍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夜夜守侯在小楼外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守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既没有勇气推开栅栏闯进院子闯进小楼里去,更没有决心掉头离开。
夜夜胡笳,夜夜都是他的伤痛。
古居站在小巷深处,眼睁睁看着小楼的每一扇窗户亮起灯火,又依次熄灭,却始终不知道秋晓藏在哪一扇窗户后面。
一场秋雨,湿透的不仅仅是头发和衣衫,更把古居心里的那份等待和盼望都浸凉了,浇灭了。
黯然回首,却突然发现,站在雨中守望着这座小楼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是谁呢?
凄风苦雨,灯影迷离,古居只看见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个惊弓之鸟一般的人呀,他显然先看见了古居,出于某种原因想要回避。
他那渐渐走远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古居的视线,那一种刻骨的熟稔啊!
他是谁?
当古居突然醒悟到他有可能就是父亲时,他赶紧追了过去。
这就是秋晓看见了他忽然又找不见他的缘由。
雨夜的街道上,一前一后,不即不离地走着两个人。
一个佝偻,一个挺拔;
一个苍老,一个年轻。
假若有人贴近去端详,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一老一少竟有着极其相似的面部轮廓和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年老的这一个,一张脸上疤痕累累,而年轻的那一个却生得神清气朗,容颜俊秀。
这两张脸的比较,就如同两只形状质地花纹都相同的花瓶摆在一起,一只刚从窑中取出,另一只却有着经年的沧桑磨难。
相似得触目惊心。
相异得触目惊心。
古居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知道,他一定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而且他一定发现了古居在后面紧紧追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雨越下越大,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匆匆地响过两串轻重相同、节奏同步的脚步声。
他要走的这条路,古居认识。
它通向墓园。
就在不久以前,在钟望尘领着秋晓告别墓园的时候,古居曾经远远地追随着他们俩,一起来到墓园,一起离开墓园,一起来到钟家小院。
古居的心猛地痉挛了一下。
好像心里的某种预感快要得到证实: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那座墓园,近在眼前。
古居眼望着那人匆匆走进墓园大门,匆匆消失在一片无边的夜幕里。
那种奇特的恐惧悄然逼近,像是从墓园的沉沉夜色和座座墓碑间流散出来的幽魂,忧悒婉转地游离在他身边,似是要向他解释什么,诉说什么。
那个人隐在黑夜的墓园就再无踪迹。
古居在雨中呆呆地站着,凝望着阴沉沉的墓园。
墓园中究竟有什么?墓园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古居又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是被一种神异的力量把握着,操持着,来到这里。
冥冥中一定有神灵,指点着他的思想,掌控着他的走向。
告诉他无尽的玄惑,却不肯将谜底揭示给他。
看来,那个谜底就在这座墓园里。
他必须走进墓园。
墓园清冷,雨丝缠绵
远远近近都有水声雨声在响,此外,别无声息。
古居看见了黑暗中的墓园小屋,有灯光正从那尖顶的小房子的窗格里透射出来,就是隔着密密的浓湿的雨幕,也异常明亮。
涧溪,石桥,一级级延伸的青石台阶。
墓园小屋越来越近。
古居蓦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