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目送着他们的身影和船影远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欢喜的是因为今日收入不错,懊恼的却是船上搭了一具死,还要自己埋葬!
船到岸后,他叹着气走入船舱,目光转处,立刻发了狂似的惊呼起来,双腿一软,噗地坐到地上!
原来船上的那见身,又已踪影不见!
船窗旁,船板上,却多了几块还未乾透的水渍!
※※※
船靠岸时,夜更深了。
万家灯火的镇江城,灯火已寥如晨星。
黄衣人直到此刻,还未说过片言只字,展梦白亦是心头发闷。
两人无言地离船上岸,极目望去,只见四下一片黑暗!
展梦白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前辈……”
话声未了,黄衣人突地轻叱一声:“禁声!”
展梦白变色道:“什么事?”
黄衣人脚步不停,神色从容,口中却沉声道:“不要露出慌张之态,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现似的,照样前行。”
展梦白低应了一声,脚步虽然如常,但目光却忍不住四下搜索起来,但见风吹草动,哪有人影?
微风过处,左面树悄木叶中,突地飘下一张落叶般的纸笺!
黄衣人大喝一声,扬手挥出一股掌风,直将这纸笺震得有如风筝般冲天飞起,久久都不落下。
挥掌之间,他身形已往右面一株树下的草丛中扑了过去,但闻风声一响,两点鸟光,自草丛中破空而出!
这两点暗器并排飞来,一左一右,来势之急,绝无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展梦白目光动处,变色叱道:
“情人箭!”
叱声未了,只见黄衣人袍袖一展,已将这两点暗器卷入袖中,左腕震处,一缕锐风,直击左面树悄,右掌已乘势解下了腰间丝条,“拨草寻蛇”,急地卷入了草丛之中,口中叱道:“还不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左面树梢上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直坠而下,噗地跌到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右面草丛中,亦有一条人影飞起,身形一转,方待飞奔而去,那知黄衣人掌中丝条一抖,便已卷住他足踝!
这人影武功亦自不弱,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切向丝条,黄衣人冷笑道:“中之鳖,还想挣命么?”
话声中他手腕一震,丝条一阵波动,那人影只觉全身一障震颤,筋骨欲散,立刻惨呼一声,软软地跌了下来。
他举手投足间,便将两人一齐制住,展梦白心中又是惊奇,又是钦佩,方待将树上坠下之人擒住!
且突听黄衣人沉声道:“那已死,不用看了,注意天上落下之物。”双手一绞,已将草丛中人反臂困住!
展梦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什么天上落下之物?”
仰首望去,却果然见到一张纸笺自天上飘飘落了下来,原来正是方才被黄衣人掌风震得冲天飞起之物!
展梦白纵身一跃,伸手接过,凝目一望,心头又是一阵震慑,夜色中但见这纸笺颜色鲜红,上面却昼着一见漆黑的骷髅!
“死神帖!”
这正是杀了他爹爹,杀了他叔父,使得整个江湖动汤不安,使得武林之中人人自危之物!
展梦白一见此物,心头便觉悲愤之气,不可抑止,嗖地窜到那人身前,嘶声道:“原来是你!”
只见此人全身黑色劲装,满面死灰颜色,紧闭双目,一言不发,额上汗珠涔涔、显见在强忍着痛苦!
黄衣人长叹道:“情人箭的主人,绝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那人的傀儡,想以“情人箭”来暗算于我!”
展梦白颤声道:“仁义四侠可是你下手暗算的?”
黑衣汉子突地双目大张,厉声狂笑道:“所有死在“情人箭”下之人,全是大爷我下的手!”
展梦白厉声道:“好!”扬手一掌劈下!
他手掌方动,已被黄衣人轻轻托住,沉声道:“你仇家乃是情人箭主人,杀了他又有何用?”
黑衣汉子厉声道:“情人箭主人就是大爷我!”
黄衣人冷冷道:“你也配么?”手掌微紧,那汉子便已忍不住惨呼一声,冷汗滚满面颊!
展梦白缓缓缩回手,长叹道:“我也知道死于“情人箭”之人,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动的手,但……”
黄衣人道:“但你一见使用“情人箭”之人,便觉怒气上涌,自己也无法控制了,是么?”
展梦白颔首道:“但望前辈能从此人身上问出情人箭主人的来历,间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
黑衣汉子咬紧牙关,颤声道:“你在做梦!”
※※※
黄衣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今日你若不说出谁是指使你的人,我便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黑衣汉子狂笑道:“真的么?”突地牙关一咬,笑声立顿,口鼻七窍之中,鲜血如泉涌出!
黄衣人顿足道:“不好!”急地伸手捏脱他的下巴,但他全身一阵痉挛,早已气绝而死!
展梦白心头一寒,道:“好厉害的毒药。”
黄衣人叹道:“我实未想到这竟早已在口中含了毒药……唉,棋差半着,这一局又输了!”
展梦白望着血流满面的黑衣汉子,缓缓道:“想不到这居然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
他见了不惧死亡之人,心中便忍不住生出怜悯同情之心,只因他自己也从未曾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只听黄衣人道:“此人目光闪缩,色厉内荏,绝非不怕死之人,必定是他深知自己若是露机密之后,会受到比死更可怕的痛苦,是以宁死不肯说出!”
展梦白默然半晌,长叹道:“那“情人箭”主人,能使别人觉得他比死还要可怕,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
黄衣人闭口不言,却在这黑衣汉子的身子搜索了一遍,目中突地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脱口道:“在这里了!”
展梦白转目望去,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只长约七寸的黝黑铁筒,立刻凑首过去,道:
“这莫非便是……”
黄衣人道:“这必定就是射出情人箭的机簧弩筒,我倒要看看这名震天下的暗器,突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他盘膝坐到地上,凝神瞧了半晌,又将这铁筒,仔细拆了开来,里面却仅有两圈钢线,两根纲针!
展梦白瞧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前辈可曾研究出来了么?”
黄衣人失望地摇头叹息一声,自语着道:“巧妙若不在这机簧弩筒之中,难道是在箭上么?”
他展开袍袖,只见一红一黑两枝“情人箭”竟已穿透了他衣袖,他这“流云铁袖”的功夫,已有十成火候,袍袖一展,当真可说得上是坚逾金石,那知此刻竟被小小两枝弩箭穿透,这箭上的力道,当是何等惊人?速度又当是何等迅急,怎会是普通弩筒所能射出?
但他在箭上仔细研究半晌,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展梦白在一旁沉吟道:“这一帖一箭,必有相辅相成之功用。”
黄衣人道:“那“死神帖”只不过是用来扰乱对方心神之物而已,巧妙必定还是在这“情人箭”上!”
展梦白皱眉道:“我每一望到“死神帖”上那骷髅双目中的两点碧光时,目光便似不愿移开了。”
黄衣人沉声道:“不错,那两点磷光,的确有慑神之魔力,尤其因为武林中都已将这一帖一箭渲染过份,几乎将之看成神话中的魔术法宝一般的暗算,是以一见“死神帖”到来,当即心神无主,便被“情人箭”乘虚而入,是以我方才不接“死神帖”,先破“情人箭”!”
展梦白叹道:“前辈见解,当真精辟已极,但这一帖一箭,必定还另有巧妙,否则怎会有那许多高手被它暗算而死?”
黄衣人冷笑道:“即使有些巧妙魔力,也算不得什么,你我方才还不是一样躲过了它?”
展梦白微喟道:“自从“情人箭”出现江湖以来,前辈只怕是第一个能破去它的人了,但别人……”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黄衣人将那一帖一箭收入怀中,双手一拂灰尘,霍地长身而起!
他伸手一拍展梦白肩头,缓缓道:“小兄弟,不要难受,天下绝没有能永远隐藏的秘密。”
展梦白仰天叹道:“这秘密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黄衣人目光闪动,道:“总有一天的……”
展梦白叹道:“只可惜九连环林软红不在这里,否则,他至少也可认出这黑衣汉子的身份来历。”
黄衣人道:“方才他反手要切我掌中丝条时所使的武功,乃是武当真传,想必此人定是武当俗家弟子。”
展梦白一惊道:“武当弟子怎会被“情人箭”奴役?”
黄衣人冷笑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上已被“情人箭”控制之人,已广至各大门户,何止武当一派而已。”
展梦白身子一震,默然半晌,突地大声道:“走!我先陪前辈到少室嵩山一行,然后立刻赶向帝王谷,我纵不能报仇雪恨,至少也要揭破他的密,若是等到武林中人都被他控制之后,便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他已放开脚步,如飞奔去,黄衣人摇头叹息道:“好一个热血冲动的孩子……”
身子一闪,随之而去,霎眼间便消失于夜色中!
※※※
由金山至嵩山,这一段路途是漫长的。
一路上,展梦白几乎废寝忘食,拚命地吸收黄衣人传授于他的武功,他天性喜武,只到此时,才真正有明师指点,自不肯浪费一刻时间,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尽快学成武功,赶到帝王谷去复仇雪恨。
黄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帝王谷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展梦白所能梦想,他昔日见到那“粉侯”花飞以及萧家姊妹施展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所谓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那黄衣人,是否与“帝王谷”有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