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皇上,我不带一奴一婢。当年皇阿玛宽厚待我,犹如亲女,凌月铭感在心,却无法亲侍身侧,心中抑郁许久。近日来又频频梦到皇阿玛,是以决定,常守景陵。还望皇上恩准。”重重的叩头,紧闭的眼眸微微的酸涩。
雍正沉默,眼神却锐利无比,寒光直射。
“皇上,怡亲王正在养心殿候着您呢,说有急事求见。”远处,高无庸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抬头,等待着他的回音。
雍正看也未看我,直直的大步离开,在走过我身旁时,却蓦然怔住,迟疑良久方低沉的呢喃:“当年十三弟洒脱豪迈,不拘小节,可今日呢?”
话语中逸出浓浓的苦楚!
“怡亲王十年之难所为何事,相信皇上比我更清楚。凌月不是棋中之人,做不到无动于衷。皇上,我是一个俗人,功利在我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此生的愿望只是,得一人心,白首相偕。”
“你——”他看着我,无法成言,一旁的高无庸急得频频抬首。良久后,他一字一顿道:“不、要、后、悔。”
四个字,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二十多年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却好似在今天的刹那,挥刀斩断。
垂眸谢恩的瞬间,我错过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
回府后,派人将弘明、弘暄叫来,落座于饭厅,面对着满桌的菜色,母子三人却迟迟未语。
“想不到额娘第一次特意为我们兄弟做这么多的菜,却是在这样的时候。”久久,弘暄望着桌上他最爱的糖醋排骨,唇角咧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以前我们可都是跟着阿玛,才能享到这样的福气呢!”弘明一反常态,与弘暄相视一笑,低声附和着。
瞧着他们不甘的神色,我嗤笑,“怎么着,你们不服气?说得好像我以前虐待你们一样!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嫉妒回家找欣宁去。”我指着弘明说道,反手又指向一旁兀自摆出幸灾乐祸的弘暄,“至于你嘛,也要趁早打算了。要不我——”
“额娘,额娘,儿子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吧!我还想过两年清静日子呢!”他一副怕怕的样子,摇头直道,而后拿起筷子快速的伸向排骨,囔囔着吃得开怀。
我失笑,眷恋的瞧着他们,似是要将这一刻的温馨烙进心底。
夜晚,我们三个人并排躺在何园的阁楼上,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遥远的夜空。他们二人仍像小时候一样,一左一右躺在我的两旁。
“额娘,您再讲讲以前说过的故事好不好?”
深夜,不知何时,弘暄拉着我的手臂,缠闹着我。我轻笑,徐徐的讲起那遥远的神话故事,直到身畔传来了平稳有序的呼吸声。
清晨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等候在府外,看着朝阳下两张俊逸的容颜,我灿然一笑,拿着我精简的行李,旋身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远处遥立的一双月色身影渐渐远去,微微的清风吹过,扬起飘飞的衣炔。暖暖的笑意渐渐模糊,终至,消失!
僵硬的手臂放下窗帘,我低头,凝视着素色长裙的两袖,那里,在清晨的时候,曾经一片湿濡……
……(本卷结束) ……
第七卷
相守汤山
微微摇晃的马车,缓慢的在官道上前行。从东方天际的露白到落日余辉洒下,终于,在天色笼罩在淡薄的黑暗之前,我步下了马车,凝望着眼前略显荒凉的地方。
远处山峦叠加,蓊郁的树木布满了山头,我轻轻挪动脚步,环顾四周。
周围的侍卫见到我,忙恭敬请安,我淡笑着赏下银两,他们推却良久,最后却犹豫的收下。
沿着长长的土路,我慢慢的走着,两旁的泥土砖墙隔开了外界,形成了一处空旷的,孤寂而荒凉的场所。
天色渐暗,周围的景象有些模糊,我却极力的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的看清他生活的地方,不肯落下一丝一毫。
没有了平日里宅院的宏伟建筑,没有了严谨的装饰布局,没有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没有了湖波荡漾,水光天色。
这里,昏黄掩盖了一切,清风起伏间,黄土纷飞。即使是山间的浓浓绿意,也无法装点那凄凉中迸出的刺骨萧索。
房屋只是并排的建筑,像极了平民百姓的住处。简单的院落里有着一处木棚,几间毫不起眼的砖房,一条绵延的小路延伸至后山的方向,直通黑暗。
暗黄的尘土沾染了裙摆,白色的鞋底早已一片脏污,我站在院子入口处,迟疑着,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微微的痛着。
“福……晋?”疑惑声在身后迟疑的响起,我转头,对着愣住的小李子缓缓一笑。
“李子,以后可有你忙的了,要照顾两个人了!”我随意的说着,顺手将臂弯中的行李以及怀中的九霄环佩放入他的手上,微微的欠身。
这九霄环佩自打我成婚后便许久不曾弹奏,这段日子来,我却习惯看着它,抚摸它古朴的琴身,想象那年的江南秦淮之夜,想象那个将我护在怀中,问我如果他死了,我可会记得他的少年。
当年的我市怎样回答的?我说,你不会死!
同样的问题,如果放在现在呢?
想起青涩而遥远的过往,唇边缓缓逸出眷恋而欣然的笑意。
“福晋,奴才受不起啊,受不起。爷他正在屋里呢,就在前面那屋儿,黑着灯的那间。”他忙指着远处的一排房子,眼睛里有晶亮的水光在旋转,却迟迟没有落下,略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爷说不喜欢太亮的屋子,照得心里空得慌。”
“嗯。”我点头,望着那片漆黑,心底一片锥心之痛。
轻轻的推开门扉,一阵酒气扑鼻而出,呛得我顿时掩口,压住涌起的阵阵咳嗽。黑暗中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我只得闭上眼睛片刻,以适应面前的黑暗。
模糊中,眼前的正前方好像是桌子,左手边是书案,右手边是床铺,极其简单的房间,空虚得让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床畔的黑色身影斜靠着墙,举起的手正提着瓶子,猛灌着什么。我抬脚,却踢到了地上的瓷瓶,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响直到撞到门框,方才归于沉寂。然而,这般的声响,他却仿若未闻。
这样的喝法?我摇头叹息。
小心的踱着步子,慢慢的朝着他走去,而他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任由浓郁的酒气蔓延。
黑影近在咫尺,只需伸手,便可以解去连月来的相思之苦,而我却未再前进,只是站在一旁,等待着。
良久,他猛地扔开酒瓶,摇晃着想要起身,却一个趔趄撞倒了墙,我忙要上前,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
胳膊上的手臂微微一怔,迟疑片刻后,方小心而谨慎的轻抚我的手臂,摩挲着握住了我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摸着。
“月儿?”不确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除了我,你还想看到谁?”唇角微扬,我慢慢靠近,却感到他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气,忙顺势倚进他的怀里。
即使空气中遍布着酒气,即使他现在的样子落魄而失落,我却仍觉得,这一刻,是这一生中最安心的时候,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未知等待着我们。
“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怔愣后,他忽地想要推开我,却又迟疑着不愿放开,只是抓着我的胳膊,死死的抓着。
黑暗中,感受到他如此矛盾的情绪,我忽地笑出了声,一扫刚才的心疼与不安。
我来这里,只是想陪着他,走过人生的低谷,无关荣华,无关风月。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霸道的少年,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便任性的折断了我的翅膀。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无法飞翔。所以此生,我只能依附着他。”手臂慢慢环着他的腰,感受到他的身体倏地颤了一下,“今天我来,只是想问那个不再年轻的少年,他可愿作我的翅膀。”语意难得的轻松,我微微的眯起眼睛,惬意的靠在他胸口上,困意渐渐而至。
“如果他也飞不起来了呢?”地落的声音,带了一丝寂寥,没有了平日里的张狂。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注定活在阴影下的人。
“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还想飞到哪儿去?”我失笑,眼皮沉沉的,“胤祯,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不再多说,我紧紧的抱住他,紧紧的,不愿再松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我躺在他的腿上,闭目养神。
“月儿……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皇阿玛走了,额娘也走了,连你也不在身边。”
“我不是回来了么?”我嗤笑,透过黑暗,仰头瞧着他。才几天没见,他又落魄了不少,下巴上的胡须也没有打理。
“月儿,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
“好,永远不离开!”坚定的话语出口,心中却顿时一空,仿若消失了什么,轻得抓不住,然而,不安却慢慢扩散。
翌日清晨
“月儿……”呢喃声自身后响起,我转身,望着正眯着眼睛,眸色迷离的胤祯,“怎么起那么早?”他一手揉着太阳穴,目光扫到了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眉头不禁蹙起。
“睡不着,所以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啊!”我轻笑,继续清理桌上的灰尘。
昨晚胤祯睡得一直不踏实,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呓语,湿润的眼角沾湿了被褥。而我,可能是换了环境的缘故,竟迟迟无法入眠,凝望着他的面孔,直至天际吐白。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清理完桌面,我忽地觉得不对劲,忙回首看去。
胤祯煞白的脸色沉痛莫名,洁白的牙齿狠狠地咬在唇畔上,透着丝丝殷红,握拳的双手僵硬的撑着床铺。
“胤祯?”小心的走到他身边,我轻轻的唤着,手掌探向他的头颅,却被他忽地揽入怀中。
脑后被他紧紧地扣着,我挣扎着起身,却不能如愿。
“月儿,对不起!”久久,他的胸腔强烈起伏,苦涩的话语自喉咙深处发出,听得我顿时摸不着头绪。
“我以为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