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后却不再言语,只是来来回回地摩挲着手上那三寸长的指套。
屋子里复归安静,只有炭火盆里偶尔迸出几个火星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在空气中游荡,叫人昏昏欲睡。
晟玄渊坐的桌旁刚好就放了一鼎小香炉,袅袅香气直往他鼻里窜。
他烦燥地在挥手扑扇了两下,试图挥走那腻人的香气,却是徒劳无功。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见太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便索性说道:“皇祖母定是困乏了。
天气冷,您的身子要紧,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说罢起身就要告退。
太后却又说道:“你难道不想听听哀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晟玄渊已经起来了一半的身子微微顿一下,像是犹豫了一瞬,旋即又坚决地说道:“孙儿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兴趣。”
事关他去世的生母,他又怎会不想知道。
可是太后明显是话里有话,这趟浑水还是不蹚的好。
太后本以为这次把三皇子叫来略略提点一下便可,不想她百般试探,三皇子偏就是不肯接茬。
他这般聪敏人物,怎会猜不到话中深意?定是有意躲避。
太后想了想,又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绕来绕去的呢。
你坐下,且听哀家和你直说罢。”
晟玄渊只得又坐了回去。
只听太后不无伤感地叹了一声说道:“若是在那寻常百姓家,祖孙两个拉拉家常,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在这天家却终不得自在……唉!所以哀家很是能体会你的顾忌。
莫怪我老人家言语烦絮,如今晟家血脉只剩得你和老二两个,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可偏偏皇帝一意孤行,今日查这个,明日查那个,弄得是鸡飞狗跳啊。
哀家已是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多光景?唯求我大熙朝的江山安安稳稳便心满意足了。”
将心比心,太后说的却也是实情。
可她今日之举藏头又lou尾,也叫人不得不防。
晟玄渊听着只是点头,却一句也不肯附和。
太后又说道:“大皇子和四皇子之死,虽说有种种缘由,但说到底也是你父皇迟迟不肯立储所致。
如今你和你二皇兄相安无事,一则是他性情软绵,自知身份资质皆不能与你相比,而你父皇也已默许了你的太子身份,所以他也就断了那争储的念想;再则你也不大将他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屑与其相争。
眼下局势不必哀家细说,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太后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陡放精光,犀利地盯着晟玄渊说道:”你以为这样,未来的皇位就是唾手可得了吗?”这问题实在答不得,晟玄渊索性闭口不言。
太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得又继续说道:“想想看,董明光若是不死,把事情都招了,你又该如何自处?这弑弟之罪,你又如何担待得起?别忘了,你父皇既立得了你,自然也废得了你。”
晟玄渊急急摆手ha话道:“慢着,您说董明光招供?招什么?这和我又有何干系?”起先他是装糊涂,这下却是真糊涂了。
太后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不免有些不快。
这边已推心置腹到这步田地,那边却兀自充愣装傻。
于是冷冷说道:“他酒后吐真言,不慎说走了嘴,叫皇帝得知了他毒害四皇子的事,这才被连夜押来宫里。
若不是哀家动手及时,渊儿,此刻在那大牢里呆着的就是你了。”
董明光竟和老四的死有关?晟玄渊愈发狐疑起来。
明明是林芷兰当初为给自己解毒下了蛊,又因情势所逼将这蛊转至老四身上,这才发生了后来这些事,哪里又掺上了董明光这厮呢?要说那林芷兰当时下蛊的因由,却也是为了给老四解开罕见之毒。
若非她下蛊,晟玄明这条命只怕在两年前就没了。
虽说最终还是害了他,却也叫他多活了几个年头。
几乎又是在一闪念间,晟玄渊突然恍然大悟。
莫非……那时老四中的奇毒,就是董明光找人做的?他依稀记得董明光有一个女儿曾在几年前入了宫,后来却再无消息,想来定是那宸妃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董家与柳家才结上了仇。
前些年江南湛家胆敢与柳家对抗,只怕也是因为董明光在背后撑腰的缘故。
想到那江南湛家就是林芷兰的夫家,他心上又是一阵刺刺的不舒服。
太后只当他是在暗自嗟叹,又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心,哀家已都料理干净了,任谁也查不出来的。”
她伸出手来轻轻拍着晟玄渊的肩头说道:“还有那么几个碍事的,留着也是个后患,哀家自会为你除去,你只管高枕无忧罢。”
晟玄渊霍的站起说道:“皇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了,只是这谋害亲弟的罪名,孙儿担不起也不该担。
董明光做了什么,与我没有半分关联,只怕您是杀错了人。
且孙儿并未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更遑论牵扯他人了。”
他只道下蛊之事无人知晓,又无任何凭证,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太后也拿他无法。
“噢,是吗?”太后也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一张老脸在微微摇曳的火光中映得有些可怖。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林慕白家的那个巫女?”V
第201章 迷离扑朔(下)
即便是太后那钩子一般的眼神,也看不出晟玄渊面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只听他冷冷说道:“皇祖母说话为何总是指东话西的,叫人不得要领。
一会儿是董明光,一会儿又是什么巫女,难道您今日叫孙儿来难道就是专为消遣我的吗?那就恕不奉陪了!”他说完转身就走。
“放肆!你站住!”太后厉声喝道。
晟玄渊却是脚步匆匆一刻不停,恨不能登时飞将出去。
太后自知拦不住他,又不便叫人过来,便站在后面急急说道:“你以为除了那林芷兰,旁人就不知道什么叫蛊毒?”话音未落,晟玄渊果然定定站住了,好似给人狠狠闷了一棍。
终于试出来了,看来这林芷兰果然是他的软肋。
太后面上浮着一抹笑,又说道:“这种毒虽然少见,但在那南疆却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家家户户都养得。
不过这也奇了,这林芷兰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到底是从何处得来这种毒物呢?”“皇祖母长居深宫,不晓得您又是从何得知这种事的呢?”晟玄渊毕竟反应机敏,很快便又倒打一耙。
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还要多亏了你。
那日你暗中使人将皇帝要验尸的消息透给哀家,哀家便猜到这其中必有隐情。
你和四皇子向来水火不相容,他的遗体是否受损又与你何碍?想来只怕是被那位张太医说准了你的心事罢!哀家本欲与你商计,你却推病不来,于是哀家便自己寻了那太医,这才得知了这种巫蛊之术。
听那张太医说,若想将这种毒虫引入体内,需用人血为引。
他这么一说,倒让哀家忆起了一件事来……想必你也是记得的。”
晟玄渊的脸已是微微发白。
太后说的正是那次林芷兰被召入宫,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自己的血给四皇子下蛊之事。
这下他彻底无话可说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用尽机关瞒过了皇帝,却忘了还有个太后在暗中虎视眈眈。
“那个张太医已让我寻了个错儿打发了,要想再寻着他已是不可能了。”
太后淡淡说道,“只是那女子当日作为,皇帝与一干人都在场看得清清楚楚,难保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张太医在他面前搬弄口舌。
以你对你父皇的了解,一旦让他察觉那次是你和那巫女动的手脚,你认为他会如何发落此事?”话说到这份上,太后的意思已是很明白了。
晟玄渊强压下心头惊悸说道:“看不出来祖母久居深宫,竟能如此运筹帷幄,孙儿真是钦佩至极!只是不知您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意欲何为?”“咿呀——”太后故作惊讶地瞪大了老眼说道:“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真真是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哪!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保全你?眼下很快就要立储了,哀家是绝不会允许这期间出现任何纰漏的。”
晟玄渊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祖母会如此替他着想。
他自小就是在众人的冷眼中长大的,人情冷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太后纵然待他不薄,但也只是面上过得去,相比之下,四皇子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这也是人之常情。
抛开出身背景不讲,性情讨巧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宠爱的。
而他这样阴郁又倔强的性子,实在很难让人亲近得起来。
可如今四皇子因他而死,太后非但没有半句责怪,反而生尽千方百计替其遮掩,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太后又说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是林家那巫女不可久留,还是速速去了这个心头大患为好。”
她一边说着话,一双利嗖嗖的眼却紧盯着晟玄渊,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晟玄渊只是牙关紧了一紧,说道:“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做只会令人寒心。
毕竟林慕白一家都是于皇室有恩的。
您不会忘了吧?那年白莲教主混入宫中下了毒,若非林家出手相救,又哪里会有我晟氏的今天?”太后木有表情地翻着松弛的眼皮说道:“那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算不得什么恩情。
林慕白父子应该还算可kao,但那林芷兰就说不准了。
一个女人家,哪里藏得住这么大的秘密?再者她又不在京师,言行举动不必似她的父兄那般小心谨慎,一旦走漏了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这事儿绝不会善了。
渊儿,他林家就是满门抄斩也不关哀家的事。
但是你,却要受他们牵连的……”晟玄渊是向来不与任何人低头的,无奈今时被人捏住了短处,只得克制地说道:“那林芷兰是林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