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昏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方绝再问,但卓韵秋还是不回答。
突然方绝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伸手向脸上摸去,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呆在了当场。脸上那张“楚石先生”的面具,竟不知道在何时被取了下来。
“你究竟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方绝?”卓韵秋终于开了口,幽幽的说道。
“我……”方绝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话语,都已无用。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那间阴暗冰冷的牢笼里,怔怔的望着对方,很久都不说话。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伤感,安静的虚无,把他们的心牢牢的包围起来,纵有千言万语,亦无从说起。
良久的沉默后,卓韵秋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方绝心头一震,却又无法不去听。
“有这么一个女孩,很傻的女孩,为了小时候一句天真的誓言,这么多年来,始终在茫茫人海里寻找着一个人,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她想过放弃,想过忘记,但多年前那个夜晚的誓言,始终让她相信,那个人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也许今夜,也许明天,他就会回来。”
“有时候那个女孩会问自己,那个人,到底好在哪里,值得自己这么去寻找,等候么?但她又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有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他心里一定也时刻惦记着女孩。如果自己放弃了,也许这辈子里,两个人的生命就再也不会有交集,那个人,说不定也会伤心的呢?感情这种东西,总要有一个人去努力的,对不对?总要有一个人主动的,对不对?”
方绝的头深深低了下去,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呐喊,我也在努力,我也会主动啊。但是这样的话,现在,他说不出口。
“现在那个人回来了,莫名其妙的,就像他当初莫名其妙的离开一样。但他只是带着个面具,时不时在女孩面前出现。如果他要离开,就应该永远的离开;如果他要回来,就应该真的回来。但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呢?难道他以为,有些东西,只要去逃避,就可以永远的继续下去吗?那个女孩,真的会永远傻傻的寻找下去,等待下去么?”
方绝抬起头,漆黑发亮的眼眸中暗藏着一丝痛苦,隐藏的是那么深,就像太平洋底一抹蓝色海水的叹息。他深深的注视着卓韵秋,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
他又能说什么呢?自己命运都无法把握的人,一个明天随时会死在街头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许诺,解释,甚至只是道歉而已呢?
如果一声对不起就能换回五年的光阴,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什么悲剧,还有不快乐的人了。如果以后卓韵秋再因为自己的原因,遭到危险,自己有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呢?从那天晚上的情况来看,方绝不敢保证。
她跟着自己,没有未来。因为自己也没有未来。
我终归还是伤了她的心,方绝想。但是伤害她的心,总比毁掉她的未来好。我是个自私的人,但对她,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不能为了我心中那仅存的美好回忆,就毁掉自己唯一珍惜的东西。毕竟,我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想到这里,方绝正想说什么,小屋紧锁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竟然是苏明。但他看见方绝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完全不认识一样。
“快站起来,宗主要见你们。”苏明说。
肆二章 失散多年
方绝和卓韵秋跟着苏明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屋,经过一条短短的走道和阶梯,穿过一道木板门,离开了地下室。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布置很简单的院子,种了三两棵柳树,七八种花草。走过一扇圆形拱门,一条碎石小径绕过小池塘,通向一座庵堂的后门。
厉白雪盘膝坐在庵堂顶端一个蒲团上,闭着眼睛,整个人似乎都已入定,房间里飘荡着松香熏人的气味。等方绝他们走到面前,才睁开了眼睛,示意请坐。
方绝看到面前的地板上放了两个蒲团,没有多想,盘腿坐了上去。卓韵秋迟疑了下,也跟着坐了。苏明却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眼睛看着地下,仿佛也入了定。
厉白雪仍然是一身黑袍,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了起来,让脸上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显得越发突出,简直有些恐怖。面具上两个黑洞后面射出来得眼光,紧紧得盯在了方绝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委屈了温齐飞温老板如今身边的红人,可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厉白雪开口说道,声音仍是沙哑难听,也没有任何真正道歉的意思。
看来密宗的宗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也许就是自己中了那么多种剧毒的蛇毒,却仍然能活着的理由。方绝想到这里,淡淡的说道:
“想不到密宗宗主也有放在眼里的人,真是我的运气。”
厉白雪冷笑了一声:“放眼如今,国内有谁敢不把温齐飞温老板放在眼里?运气是没有的,实力却是真的。”
方绝没有接话,他这个人,沉默的时候远比说话的时候多。
厉白雪静静的坐着,似乎对这种令人窒息不安的沉默很是熟悉,一点也无意外的意思。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卓韵秋坐在蒲团上,感觉如坐针毡,但那两个人却似乎毫无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厉白雪突然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你们去那间老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绝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去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厉白雪沉吟了一会,向站在两人身后的苏明打了个手势,苏明点了点头,安静了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室内的光线,徒然间暗了下来。厉白雪伸手握住脸上那个面具,轻轻摘了下来。一张苍白的,历尽风霜的面容出现在了方绝他们面前,上面隐约布满了细细的皱纹,但下一转眼间,那些皱纹似乎又不见了。方绝一时看不出对面的那个人到底多少岁了,仿佛已经很老,但皮肤仍然保养的很好,简直是太好了,可以看见表皮层下细微的红色血管,还有蓝色的经脉,给人一种诡异的剔透感。
但最让方绝吃惊的是,厉白雪竟然是个女人。无论她已经八十岁或只有三十岁,她就是一个女人。
厉白雪把面具放在了地上,淡淡的说道:“墨言,是我的儿子。如果你们有兴趣,不妨听听我的故事。”
方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我出生在一个养蛇世家,从小就懂得怎么操纵各种各样的毒蛇,从小就和它们一起长大,”厉白雪说话的时候,一条红白相间的小蛇从她的袖口中探出了脑袋,她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它,流露出一些爱怜的表情:
“但我的这种技巧,却被镇子上的人看作是邪恶的能力,从小就受到歧视,一直到了出嫁的年龄,也没有人来提亲,大家似乎都把我当作了一个怪物,唯恐避之不及,更不用说结亲家了。”
说到这,厉白雪的眉宇间流过一抹狠色,想必是对于自己多年前的遭遇仍然梗梗于怀。这也难怪,有谁会愿意和那些恐怖的毒蛇过一辈子呢?
“知道后来,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一点都不介意,于是我就跟着他离开了镇子。虽然我知道他是一个杀人凶手,一个秘密杀手组织的重要成员,但我不在乎,我又能在乎什么呢?来到了密宗后,他教会我狠多杀人的技巧,狠多古老奇异的手法,我学的很快,他常称赞我,说我是一个天生做杀手的好材料。”
“后来我和他一起卷入了密宗里争权夺利的斗争,为了下一任的宗主的头衔,当时大家斗的非常厉害,简直杀红了眼。我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生下了一个男孩,偷偷把他送回了镇子里,交给一对夫妇收养。我希望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在那个时候,我也没有能力保护他。后来,我还是不放心,就把收养他的那对夫妇杀了。我怕他们泄漏这个秘密,也恨他们。每次我在夜晚偷偷去镇子上看墨言,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另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心里总是很妒忌,妒忌到要死。”
“以我丈夫为首的外姓一派,和以苏姓本家为主的另一派别,暗中斗了许多年,最后斗争越来越尖锐,我也暂时没有时间来顾到那个孩子。再后来,我丈夫被人暗杀,尸体被切成了十几块,那些苏姓杀手把尸块送回给了我,他们大概以为,我丈夫一死,密宗里外姓这一宗就会一蹶不振,没有能力和他们争,但他们错了,我最后成了密宗的宗主,他们却都死了,死的很惨,连尸体都不曾留下。”
“当我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时,他已经离开了小镇,不知去向。密宗的实力经过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也大打折扣。我上任后很忙,没空找他。曾经听说他在南方出现过,和当时的蛇骨会还有温家有些牵连,但随后就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厉白雪看着方绝:“你是温齐飞手下最近冒出来的一个新人,却特地跑到墨言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来,这有些不寻常。如果你知道墨言现在的下落,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无意和温齐飞作对,只是想知道,自己儿子的下落。”
说到最后一句话,厉白雪的声音竟然微微有一丝颤抖,目光中也露出期待的神态。
“墨言确切的下落,我并不知道。”方绝的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表情:“如果你能告诉我,他在南方的时候和温家间发生了些什么,我却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厉白雪若有所思的盯着方绝,过了半饷,说道:“你为什么对那段事有兴趣?恐怕那个时候,你都没有出生,了解那段历史,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了澄清一些事。”方绝冷冷的回答:“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失踪多年的墨言,但有些事如果不弄清楚,你将永远也见不到他。”
厉白雪突然笑了起来,她扬了扬手,那条令卓韵秋一直不安的小蛇消失在她宽大的衣袖里:
“你不仅是一个不怕死的年轻人,还是个很没礼貌,嚣张的年轻人,但我竟然有些欣赏你,看来我真是老了,没有锐气了。”
叹了口气,厉白雪接着说道:“当年在南方发生的事,其实都是为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方小倩。”
有意无意的,厉白雪瞟了方绝一眼,似乎大有深意:
“说起来,那个女孩长的和你真像。”
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