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件蓝中带黄的夹克——正是我以前住在怪物马戏团的时候穿的那身海盗服。
“你还留着它们啊。”我喃喃地说,傻乎乎地笑着。
“上次你在这儿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会留着它们,把它们补好,好让你以后穿,还记得吗?”
在我们第一次遇到吸血魔王前不久,我们曾在马戏团停留过,但那似乎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我想起了祖丝佳曾经答应过我,等她有机会的时候,她会将我的海盗服改一改。
“我在外面等你。”祖丝佳说,“穿好了叫我一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身衣服穿到了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再将它们往身上穿,总觉得怪怪的。上次我穿它们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还在慢慢适应一个半吸血鬼的生活,哪里知道世道会变得如此艰难和冷酷。那时候,我觉得这身衣服特别酷,特别喜欢穿。可现在它们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幼稚和傻气,但是因为祖丝佳费心费力地把它们准备好了,我合计着我最好还是穿上,也好让她高兴。
收拾妥当后,我便叫祖丝佳进来。她微笑着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了另外一个衣橱,拿来了一顶插着一根长羽毛的帽子。“我没有你穿的码数的鞋。”她说,“往后我们再弄一双吧。”
我故意把帽子歪戴着,不好意思地冲祖丝佳笑了笑。“看上去怎样?”
“你自己去看吧。”祖丝佳答道,接着把我领到了一面可以照到全身的镜子前。
当我面对面地站在我影像面前时,一口气憋在了我的嗓子眼儿。或许是昏暗的光线所耍的伎俩吧,可是眼前这个穿着新衣服、刮干净脸、戴着帽子的我看上去非常年轻,跟祖丝佳第一次用这身打扮出的我一模一样。
“你觉得怎么样?”祖丝佳问。
“看上去像一个孩子。”我低声说。
“一部分是镜子的原因。”她格格地笑着说,“它就是为了让人减去几岁而专门设计出来的——很体谅女人的心。”
我摘下帽子,又把头发给弄乱了,眯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这么看自己的时候,觉得自己看上去大多了——眼角的皱纹一下子跳了出来,提醒我自打暮先生死后,我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了。“谢谢。”我一边说一边从镜子前走开了。
祖丝佳的一只手坚定地放在我的头上,把我的身体扳转了过来,重又让我面对着镜子。“你还没完呢。”她说。
“什么意思?”我问,“要看的我都看见了。”
“没有,”她说,“你还没有。”她向前倾着身子,敲打着镜子。“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眼睛深处,别转身,直到你看见了为止。”
“看见什么?”我问,但是她没有回答。我皱着眉头看着我那双照在镜子里的眼睛,寻找着异样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比平时多了一点忧伤,但是……
我闭上了眼睛,一下子明白了祖丝佳想让我看的是什么。我的眼睛里看起来不只是有忧伤——它们完全丧失了希望和生活的勇气。即便是暮先生死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看上去也没有如此空洞。我立即明白了祖丝佳说活着也可能是死亡这句话的意思。
“拉登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当我凝视着镜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她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他热爱生活。他希望你也热爱生活。如果他看到你这生不如死的眼神,而且如果你不设法改变的话,它还会变得更加糟糕,那么他会说什么呢?”
“他……他……”我猛地咽了几口气。
“空洞没有一点儿好处。”祖丝佳说,“你必须让眼睛充实起来,即便不是充满了欢乐,那么也应该充满了忧伤和痛苦。即便是仇恨也比空洞强。”
“暮先生告诉过我,不要把生命浪费在仇恨上。”我立刻反驳说,同时意识到这是我来怪物马戏团之后第一次提到暮先生的名字。“暮先生。”我接着说,慢慢地,我镜子里的眼睛皱了起来。“暮先生。”我叹了一口气,“拉登。我的朋友。”我的眼帘颤抖着,泪水盈在我的眼眶里。“他死了。”我呜咽着转身面对着祖丝佳,“暮先生死了。”
说完,我一下子扑到祖丝佳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嚎啕大哭。我终于找到了泪水来发泄我的悲伤。我尽情地哭着,哭了好久。
太阳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依然在哭,哭得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板上。
祖丝佳在我的脑袋下塞了一个枕头,轻声哼起了一支忧伤而奇怪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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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第三章
这是一个干燥、寒冷的三月——繁星满天的夜晚,白霜遍地的黎明,湛蓝刺目的白天。怪物马戏团正在一个附近有一条瀑布的大镇子上演出。我们来到这个镇子已经四个晚上了,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我们才会离开——当地的居民,还有很多游客都拥来看我们的演出。那是一段忙碌而且收入丰厚的日子。
从我第一次在祖丝佳的帐篷里痛哭过之后,几个月来我为暮先生流了很多眼泪。那段日子很可怕——只要稍稍提到他,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哭起来——但却是必不可少的。渐渐地,流泪的冲动减少了;渐渐地,我克服了自己的伤痛,学会了如何面对伤痛。
我是幸运的。我有很多热心帮助我的朋友。祖丝佳、高先生、神手汉斯、魔术四肢科马克、埃弗拉和梅拉,都主动和我谈论暮先生的事情,好心地帮助我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些热心的话语让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我和哈克特一旦冰释前嫌,重修旧好,我为我以前对他的态度向他道了歉,从此我对这个小人的依赖超过了对其他任何人。我们坐在一起度过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想着暮先生,回忆着他特立独行的个性、他曾经说过的话,还有他特有的表情。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情况反了过来,我的状态正变得令人宽慰。可是哈克特的噩梦又回来了。自此我们离开吸血鬼圣堡,开始我们追寻吸血魔王的漫漫长路之后,他一直遭受着噩梦的折磨,梦见荒凉的野地、布满尖桩的大坑以及火龙。小先生说,除非哈克特跟他一起去弄清楚他死之前的真实身份,否则噩梦将不断加剧。但是哈克特选择了与我为伴,和我一起寻找吸血魔王。
后来,夏娃娜帮助我制止了他的噩梦。但是那个女巫说那只是权宜之策。等到噩梦再次开始的时候,哈克特就得去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会被噩梦折磨疯狂。
最近一个月以来,哈克特每次睡觉时都会遭受噩梦的折磨。他尽量不去睡觉——小人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睡眠——但是即便是他打一个盹,噩梦也会汹涌袭来。他会在睡梦中发出尖叫,挥舞着胳膊。到后来,每当他睡觉的时候,他不得不让我用绳子把他绑起来——否则他就会跌跌撞撞地在营地上乱跑,用力击打着他头脑中想象出来的怪物——他所遇到的一切都会遭殃。
又过了五六天,在我们最近的一场演出结束的那个晚上,他睡着了。我用结实的绳索把他绑在他的吊床上,他的两只胳膊被牢牢地绑在他身体的两侧。我坐在他身边,他翻来覆去地呻吟着,我帮他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绿色汗珠,以免汗水流进他那没有眼帘的眼睛里。
最后,经过几个小时的尖叫和折腾之后,天终于亮了。他停止了叫喊,眼睛透亮。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现在……可以把我解开了。今天晚上没事儿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晚上。”我低声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结。
“这是这么长时间……不睡觉的后果。”哈克特叹了一口气,从吊床上跳了下来,“我把噩梦推迟了一会儿,可是我……睡了更久。”
“或许你可以再试试催眠这个办法。”我提议说。我们曾经试遍了我们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来缓解哈克特的痛苦,问马戏团里的演员和其他人是否知道治愈噩梦的办法。高先生曾经试着对他用过催眠术,祖丝佳曾在他睡觉的时候为他唱歌,双肚拉莫斯曾在他的额头上擦过一种臭气熏天的油膏——可一切都徒劳无益。
“不好。”哈克特疲惫地笑着说,“只有一个人能帮我——那就是小先生。如果他回来告诉我怎么去……弄清楚我到底是谁,噩梦才有……结束的希望。否则……”他摇了摇他那颗圆墩墩、没有脖子的灰色脑袋。
哈克特在一桶冰冷的水里洗去了他头上的汗水,陪我前往高先生的篷车,想打听明白我们俩今天一天的安排。自打我们和马戏团扯上关系之后,我们一直在马戏团里干各种零活,比如搭搭帐篷,修理坏损的座位和其他设备,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高先生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助手参加演出。我告诉他我不想——没有了暮先生,站在台上我会觉得奇怪得受不了。
当我们前来报到询问今天的任务时,高先生正站在他帐篷的入口,裂开了大嘴笑着,一口黑色的碎牙在晨光中闪烁幽暗的光芒。“我听说你昨晚吼了一整夜。”他对哈克特说。
“对不起。”哈克特说。
“别。我提起它只是想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没有直接去找你们,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想最好还是等你醒了再说。”
“什么消息?”我小心地问。按照我个人的经验,出人意料的消息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们有客人来了。”高先生轻轻地一笑,“她们是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才到的,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让到一边,挥手示意我们进去。
哈克特和我怀疑地瞟了对方一眼,然后好奇地走进了高先生的篷车。我们俩都没有带武器——我们在和怪物马戏团一起旅行的时候,似乎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我们双手攥成了拳头。如果我们不喜欢“客人”的面孔,我们的拳头随时都会砸出。可我们一看见坐在长沙发的的那两个人,我们的拳头立刻松开了,我们激动地跳了过去。
“黛比!”我大叫起来,“爱丽丝!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黛比·赫姆洛克和监察长爱丽丝·伯吉斯站起来,我们拥抱在一起。她们只穿着裤子和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