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我和斯蒂夫那天晚上见过的戴蓝色兜帽的小矮人,他们向观众兜售糖果和玩具,并在演出中充当助手。好几个月过去了,加上又有许多其他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这些戴蓝色兜帽的怪人。
他们一对对地走出树林,我数了一下,共有十二个人,但后面还跟着一位,个子比较高,拿着火把。
“他们从哪儿来?”我悄声问埃弗拉。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他们几星期前离开了马戏团,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们不大跟人说话。”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
“是——”他正要回答,忽然停住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是那走在最后、个子较高的第十三个小人让埃弗拉如此恐惧的——他现在走得更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了。
戴蓝色兜帽的人默默地从我们面前走过。当那神秘的第十三个人走过来时,我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穿的不一样。他不是特别高,只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显得魁梧一些。他一头白色的短发,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时髦的黄西服,一双绿色的长筒靴。他身材较胖,走路摇摆得有点奇怪。他愉快地朝我们笑了笑,我也冲他一笑,但埃弗拉却像钉在地上一样,脸上肌肉都僵住了。
那些戴蓝色兜帽的人和拿火把的人一直走到营地后面,在那里找了一块空地,支起帐篷——他们一定是把那些东西掖在斗篷下面的。高大一些的那个人朝高先生的大篷车走去。
我看看埃弗拉,他浑身发抖,他的脸尽管永远不可能变白,但比以前任何时候的血色都少。“怎么啦?”我问。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竟答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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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那个人是谁?”
“他……它……”埃弗拉清了清嗓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很低,微微颤抖,显出极度的恐惧。
“是小先生。”他说。然后我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第十三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埃弗拉的恐惧逐渐消除了,但是他恢复得很慢,一直烦躁不安。当他削晚饭吃的土豆时,我只好把刀子拿过来替他削,我担心他会把手指削掉。
吃过饭,帮着洗完碗筷后,我向埃弗拉打听那位神秘的小先生。我们在帐篷里,埃弗拉在玩他的蛇。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可是最后他叹了口气,打破了闷葫芦。
“小先生是小人的头头。”他说。
“就是那些戴蓝色兜帽的小矮人?”我问。
“是的。他管他们叫小人。他是他们的老板。他不经常来——我有两年没见他了。但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起鸡皮疙瘩,他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人。”
“我看他挺正常的嘛。”我说。
“我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等你和他说过话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但每次他看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想宰了我,剥皮烤了吃。”
“他吃人?”我打了个激灵。
“我不知道,”埃弗拉说,“也许吃,也许不吃。但你觉得他想吃你。不是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我和马戏团其他人讨论过,他们都有这种感觉,没有人喜欢他。小先生在场的时候,就连高先生也显得有些不安。”
“噢,那些小人一定挺喜欢他的吧?”我问,“他们听他指挥,是不是?”
“也许他们怕他,也许他强迫他们听他指挥,也许他们是他的奴隶。”
“你问过他们吗?”
“他们不说话,”埃弗拉说,“不知道是不是能说。还是不愿意说。反正马戏团里没人从他们的嘴里掏出过一句话。他们很有用,会做你要求的任何事情,但是一天到晚像哑巴一样。”
“你见过他们的脸吗?”我问。
“看见过一次。”埃弗拉说,“他们一般不让兜帽滑下来,但有一天,我在帮两个小人搬一台很重的机器时,机器砸了下来,压到一个小人身上。他一声没吭,不过他当时肯定很痛苦。他的兜帽滑到了一边,我看到了他的脸。
“真可怕,”埃弗拉抚摸着他的蛇,轻轻地说,“脸上全是伤疤,而且皱成一团,好像被巨人捏过似的。没有耳朵和鼻子,嘴上好像有个罩子。皮肤是死灰色,眼睛像两只绿碗,长得特别靠上。也没有头发。”
埃弗拉打了个哆嗦。听着他的描述,我也觉得身上发冷。
“他后来怎么样?”我问,“死了吗?”
“我不知道,”埃弗拉说,“他的两个兄弟来把他抬走了——我总觉得他们都是兄弟,尽管也许不是。”
“你没再见过他?”
“他们看上去都一个样儿,”埃弗拉说,“有的人矮一点或高一点,除此以外实在没有办法区分。相信我:我试过的。”
越说越奇了。我对小先生和他的小人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一向喜欢神秘的事物。也许我能解开这个谜。也许,凭着我吸血鬼的本领,我可以有办法和某个戴兜帽的怪物谈谈。
“这些小人是从哪儿来的?”我问。
“没人知道,马戏团里一般总有四到六个小人。有时会有小人自己来这儿,有时小先生带一些新的来。很奇怪,你来的时候这儿一个小人也没有。”
“你认为这跟我和暮先生来有关系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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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像,”埃弗拉说,“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命运。”他顿了一下。
“对了,小先生的名字叫常虚。”
“那有什么?”
“他让人们叫他常无。”
“那又有什么?”我仍不明白。
“你把它多读几遍。”埃弗拉对我说。
我反复念道:常无常无常无常……
“无常先生。”我小声说,埃弗拉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好奇极了,又问了埃弗拉好多问题,可他的回答很有限。他对小先生几乎一无所知,对小人的情况也只知道一点。他们吃肉,身上有股怪味,平常行动缓慢。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或是从不表现出来。他们没有幽默感。
“你怎么知道?”我问。
“皮筋张,”埃弗拉阴郁地说,“以前是马戏团的演员。他的骨头跟橡皮似的,四肢可以抻长。”
“他不大好,老爱捉弄人,而且他笑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他不仅使你看上去很傻,而且使你觉得自己很傻。
“我们曾经在阿拉伯王宫里专门为一位酋长演出。他所有的节目都看得津津有味,但最喜欢皮筋张。他们两个聊了起来,皮筋张告诉酋长他不能戴珠宝,因为他的身体变来变去,珠宝不是滑掉就是被撑破。
“酋长马上走去拿来了一只小金镯子,递给皮筋张,让他戴在手腕上。皮筋张戴上了。然后酋长叫他把镯子甩掉。
“皮筋张把胳膊变小变大,变短变长,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怎么也甩不掉那只镯子。酋长说它有魔力,只有戴它的人想摘掉它时才取得下来。这镯子是无价之宝,但是他愿意把它送给皮筋张,表示对他的欣赏。
“再说那些小人,”埃弗拉说,“皮筋张老拿他们开心,总是想出新花样来捉弄他们。他设下圈套把他们倒吊起来,还把他们的斗篷点着,往他们用的绳子上喷洗涤剂,叫他们抓不住,或是喷胶水,把他们的手粘住。他往他们的饭里放图钉,把他们的帐篷弄塌,或是把他们锁在大篷车里。”
“他为什么这么坏?”我问。
“我想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反应,”埃弗拉说,“他喜欢看人们生气,可是小人从来不哭不叫,也不骂。他们似乎对他的恶作剧毫不理睬。至少,大家都以为他们没有理睬……”
埃弗拉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一半像笑,一半像呻吟。
“一天早晨我们醒来,发现皮筋张不见了,哪儿也找不着。我们找了半天,可是他一直没出现,我们就上路了。大家并不担心。马戏团的演员来去很自由。半夜有人悄悄离开也不是头一回。
“我也没再想这件事。过了一星期左右,小先生来看我们,他把小人都带走了,只留下两个。高先生叫我帮留下的两个小人干活。我替他们收拾帐篷,卷吊床——他们都睡吊床,我的吊床就是这么来的。我跟你说过吗?”
他没有,但我不想岔开话头,就没搭腔。
“后来,我把他们的锅洗了洗。那是一只黑乎乎的大锅,放在帐篷中央的炉火上。小人们做饭的时候,煤烟一定很浓,那锅上积着厚厚的污垢。
“我把锅端到外面,把里面的一些残羹剩饭倒在草地上,几片碎肉、碎骨头什么的。我把锅彻底刷洗了一遍,端回了帐篷。然后,我决定把草地上的碎肉捡起来,扔给狼人吃。‘要想不缺,就得节约。’高先生常这么说的。
“在我收拾起碎肉和骨头渣子时,我发现一个东西闪闪发亮……”
埃弗拉转身在他的吊床下面的一个包里翻找起来。他再转过来时,手里已拿着一只小金镯子。他让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镯子套上他的左手。他飞快地使劲晃动着胳膊,可是那镯子纹丝不动。
后来他不晃胳膊了,用右手的手指把镯子退下来,扔给了我。我一把接住,仔细端详着,但没有把它套在手上。
“这就是酋长送给皮筋张的那只镯子?”我猜测道。
“就是那只。”埃弗拉说。我把镯子还给了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埃弗拉抚摸着镯子,说道。“还是他们讨厌他没完没了地捉弄他们。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对那些穿着蓝色斗篷、|Qī…shu…ωang|整天默不做声的小人们不敢怠慢了,尽量客客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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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剩下来的那些……我是说,那些碎肉?”我问,“埋掉了?”
“咳,没有,”埃弗拉说,“我按原先打算的那样,喂给狼人吃了。”他看到我惊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说:“别忘了,‘要想不缺,就得节约。’”我呆呆地望着他,然后放声大笑起来。埃弗拉也呵呵笑出了声。一转眼,我们就笑得用手捂住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我们不该笑,”我喘着气说,“可怜的皮筋张。我们该放声痛哭才对。”
“我笑得太厉害了,哭不出来。”埃弗拉咯咯笑着说。
“不知道他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谁知道呢,”埃弗拉说,“但我敢打赌那一定很筋道。”
我们笑得眼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