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来工地卖冰棍,吵得人睡不着,不过长了,也就习惯了。
对面阳台上坐着的老人已经不见了,秋禾看见他在那里坐了大半个下午,冷漠,孤独。对面楼的女人们已经开始做饭,忙碌着,每个窗口都有一个晃动的身影,而整个楼体却肃穆着,洁净光滑,冰冷沉静。上方是一片虚然的天空,有几丝云,一支细小的鸟飞过,很快消失了踪影,显得更空更静。下面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聒噪着,流动着。
四层的预制板还没有完全扣完,五层的柱模便直刷刷的戳起来,像陡然挺起的生殖器。让人用力量,汗水,耐力把它们填满。打完柱子,就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大梁,像凭空架起的天桥,不断向高出伸展,占据虚无的空间。但混凝土确是坚实的,一锹有一锹的沉重,从某一点开始,向前延伸,延伸。然后再铺上预制板,使人有一种如履平地的感觉。然后再重复开始的过程,人必须凝聚起强大的意志把疲倦,厌倦,压在心底,不让它们滋溢开来。秋禾和另一个人站在柱子下面,把推来的一车车混凝土扔到一人多高的跳板上,然后再由上面的人扔到柱子里。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眼前的混凝体总是在快要没有时,又多起来,只有在从这个柱子挪向那个柱子时,才有喘一口气的间隙。楼顶上散落着人,灯光弥漫,头上的天空看不见星星,灯光所及之处雾气漫漶。搅拌机节奏的声音,卷扬机急促的声音,此起彼落,交混在一起,感觉疲累紧张,但又让人麻木。不知是谁在楼顶上用和下面联系的小喇叭,唱着一首滑稽下流的小调儿,让人从心底滋出些许愉快和轻松。
吃完夜饭,后半夜已不那么闷热,透着夜凉。虽然干了半宿,但此时觉不出什么疲累。不远处的火锅城,饺子铺还在营业,里面灯光照如白昼,富丽堂皇,天上没有几粒星星,巨大的楼体遮住了半个天空。
空气燥热难耐,没有一丝风,四十天没有得到雨的滋润和濯洗,连人的身体都好像失去了水分,又干又躁。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大了几倍,爆炸的光流瀑布哗哗的倾泻,从每幢建筑物,每个人的身上泻下。在柏油马路上漫延开来,这一片,那一片,闪着玻璃一样的亮光。已经四十天没有下雨了,正值雨季。听回去的人说,庄稼生了虫子,多得站在地头都能听见虫子咀嚼叶子的喳喳声。有的地块玉米叶子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细筋,人站在地里,隔着十几米都能互相看见。这是一场罕见的虫灾,虫体黑色,小的如两三个大米粒长,大的竟如卧蚕。喷洒农药后,效果并不明显。而喷药人中毒的消息却从各处传来。
不断出现阴天,有时一阴几天不见太阳,但雨就是下不来,像吊人们的胃口。阴是那种完全的阴,整个天空都被遮蔽,好像随时都会有雨落下。在最阴的几天里,本市接连发生了两起重大事故,先是两列火车在一架钢桥上相撞,两节载人车厢坠入桥下,死伤数十人。七天后,一个偏远的镇上鞭炮厂失火,随着十几吨的炸药的巨响,三十多人丧生,伤着无数,死伤的人中,有附近的居民,还有几个在厂里工作外国人。这个鞭炮厂是近几年招商引资的一个硕果,曾为这个小镇创造了可观的利润,而今一切都化为乌有。人们在谈论大旱,虫灾,中毒者时,又加进了列车的坠轨和鞭炮厂的那一声巨响。
早晨下班时,就有些反常,但谁也没有往心里去。吃完早饭,秋禾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他觉得今天有些异样,但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走过《秋香饭庄》,那个迷人的女服务员正在擦桌子,不远处,道旁的鞋摊还摆在那儿,一切都是每天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怀着疑惑,秋禾走出了工地,发现大街上人比往天少了些,一串鸽哨从空划过。他抬起头,什么也没看见,天空灰蒙蒙的,似阴非阴,似晴非晴,但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应是晴天的样子。四周有些冥暗,房屋投下的影子清淡单薄,所有的物体都像模糊不清,不甚分明。确有点异样。好像要发生点什么。前面四五个人在医院大门旁的铁栅栏前,用什么东西挡在眼前,往天上看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张透视的底片。正看的人说:“真的,还有一大半没出来。”秋禾忽然明白了,发生了日食。
天仍是晴的,热力比前几天增加了几分。白天和黑夜都很快的到来,浑然一体,不像刚来是那么悠长。整天进行着干活,吃饭,睡觉的三部曲,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是生的手段,而不是生本身。楼下那一溜饭馆,那条既不太冷清也不太热闹的街道依然,而那个整日坐在阳台上的老人却在一个黄昏死去。他坐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斜对面的《秋香饭庄》已换了主人,名字换成了《特殊风味》,那个白白脸庞的女服务员也不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扎着一条花围裙,拿着毛巾的手叉在腰间,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每个过往的人。世事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发生了变化,一切都不可避免的来临。
在一个无星的夜晚,风摇来了雨,风和雨搅拌混合在一起,鼓胀着夜的空间,似乎要把宇宙胀破。风很大,雨也很大,风和雨整整摇撼了一天一夜。在四面透风,头上滴雨的空楼里。黑暗,潮湿,阵阵挟着雨腥的风穿堂入室,打透被子,刺进肌肤,把人抽缩成一团。秋禾在瑟瑟中不停的幻想,他想到虫子在玉米叶片的摇摆,摩擦中纷纷坠落,成片的玉米向一个方向倾倒,又奋力弹回。再倾倒,再弹回,再倾倒下去,便不再站起。
晚上,雨停之后,下起了雾,越下越浓。雾中的楼体在灯光中如一座魔幻之城,若隐若现,所有的声响都变成了不真实的幻觉。雾渗透着,弥漫着,像是不动,又像是无时不在笼动,幽灵般的从哪个角落爬出来,酝酿着一场阴谋。
雾大,卷扬机老不能准确到位,气得上面的人直骂。骂的声音大了,开卷扬机的娘们听见了,便对骂起来,一甩手,不干了。上面的人便着急起来,下去找。秋禾躺在一堆拆完的模板上,眼睛向上看着,他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但仍然看着。忽然,黑黑的天幕开了,露出了一两枚星星,随后又闭合了。再看,仍是黑黑的天幕。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很怪,他想起这是那个整天围着工地卖冰棍的老头的声音,但又想到老头不会晚上出来,惊异起来。正迷惑间,忽然听见在楼的底部。在地层的深处,有一种微细的响动,通过楼体传来,如一只老鼠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窜动。随后,楼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晃动了一下。秋禾的心收紧了,恐惧起来,他觉得楼体马上就要随着更大的摇晃倾倒,自己将会同楼体一起倾出几十米之外,支离破碎。他想逃脱,但看到几米之外坐着的几个人若无其事的闲聊着,便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这时,下去的人骂骂咧咧的登着梯子爬上来,一切都似很真实,一切又恍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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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新建的批发城正式开业,秋禾买了一个床子,生意很好 。在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批发城在一场地震消失,地面上只留下一条烧焦的缝隙。
假面生存
假面生存
A
这是一个角落,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在这里想着什么,他体验到一种不为人知的乐趣。他恶意的做着各种动作,弄出各种可笑的姿势,抑制着全身散射开来的快感,无声的笑着。嘲笑自己的可笑,也嘲笑别人不知道他的可笑。然后他开始说话,我操……… 我要… 我是……… 我他妈的… 我就不那样,他能把我怎么样。小刘是个混蛋,大李是个色鬼,赵全一肚子坏水,脏肝烂肺。M更可恨,老在背后说我坏话,恶毒攻击,当面也和我阴阳怪气。最让人气的事B,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下不来台,不把我当人看。这些人全该死,得癌病死,走道摔死,吃饭噎死。该让他们老婆跟人跑,生儿子蹲大狱,生女儿被强Jian。该让他们全都变成穷光蛋,吃菜叶,啃树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表子养的,全是烂货,骚货,人渣,一抔粪土,遗臭万年……… 他骂的酣畅淋漓,汪洋恣肆,痛快无比,眼睛流泪,又哭又笑。继而,他又骂自己,我是傻瓜,笨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我怎么就没有义正辞严,奋起还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是一个十足的傻瓜蛋,懦夫。我干吗老是这样忍让,妥协,缩头缩脑,委曲求全,让人骑脖子拉屎。我为什么就不能硬气霸道,蛮横无理,骂人当说话儿,打人当玩儿;我为什么就不能翻脸不认人,杀人不眨眼;我为什么在别人不给自己留面子时,还顾及着别人的脸面;我为什么就不能两面三刀,虚情假意,阳奉阴违;我为什么就不能郑重其事,正儿八经,道貌岸然。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无能,我在惶恐不安,提心吊胆,谨小慎微中过日子,唯恐有什么与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我要疯了,我渴望疯,只有疯了我才会感到安全。我梦见自己装疯,想尽各种办法让人相信自己疯了,但最后还是清醒,在梦中清醒。我疯不成,在梦中都疯不成。我活得如此沉重, 思虑深深,却在人前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为的是不让别人对自己设防和避免受到攻击。我没有一个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朋友倒是对自己最不利的人。他们知道你的全部秘密和弱点,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击得粉碎,而你却毫无反击的能力。我还要更深的把自己包裹起来,只让别人看到我的假象。我要一如既往的忍韧下去 尽量减少外界的阻碍,伤害和打击…
B
E走在流动的大街上,举目一切都是感性,都是印象,纷繁复杂,常变常新。但久了,也会让人感觉麻木。变化的重复也是一种不变化,如果此时这嘈杂的市声戛然而止,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