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扣下了那位姓许的小姐的四封给丈夫的来信。
第一封信是偶然得到的,那天司令部参谋处的小张参谋送来一封信,说是给他的。信封是自制的,“龙谦将军亲启”,字迹娟秀,让她怀疑出自女人之手。一时糊涂便私拆了此信,内容让她吃了一惊。惶恐、失望、愤怒诸般情绪之下她扣下了这封信没有给丈夫,丈夫也没有问起。第二日她叫来了小张参谋,告诉他如果再收到这个人的信,一律交到她这里来!不准给别人,包括你们司令!如果你敢告诉他,我保证将你开除出蒙山军!小张吓坏了,但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后来陆续又收到了三封信,都转到了她手里,她照样扣着,没有让他知道。但今年以来,再没有收到那个人的信了,她问过小张,小张赌咒发誓说再没有收到信函了。
或许是真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
她已经打探出那个人是谁了!她甚至找了个机会看过那个女孩子,比自己漂亮的多,家世清贵,学问无疑比自己强的多,不然那个人怎么能念大学?便是从信函的字迹及语句,她也断定那是个极有学问的女子。
这是她曾经预料过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太优秀了,这个世道,几乎优秀的男人鲜有不纳妾的,像叔父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曾经为嫁了他而倍感幸福。因为他不仅是一个伟丈夫,而且是那样的开明,家里的什么事都顺着她,丝毫没有大男人的架子,对于她喜欢习武读书不喜女红从来没有责备过。最令她感动的是,在生育兴华遇到难产时他首先顾及的是自己而不是孩子。他事后对于习惯的要子不要母的风俗深恶痛绝,没有母亲哪里来的孩子?而且,他是反对纳妾的,他手下的军官纳妾总是让他生气。曾经准备在军规中规定不准官兵纳妾,却没有得到支持。看来他虽为一军之主,并不是事事如意的。
她曾为自己扣下那个人的信而内疚。为什么内疚?因为从信函中可以断定,他和那个人是清白的,俩人只是通过信而已,连见面都很少,绝没有苟且之事发生。那个人仰慕他的才华,尤其是音乐上的才华,由此而心生爱慕。她在最后一封信中说,即使他不回信,她也不会嫁人了,但也不愿给他做妾。这句话惹恼了自己,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休妻另娶吗?!她曾经想过,若是她甘愿为妾,或许她会接纳。但是要夺走她的位子,她宁愿死也不能答应!
漫长的日子里,她因此备受煎熬。她可以感受到那个与自己同居一城的女孩子同样受着煎熬。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有什么过错呢?伤害是她造成的,谁让她无耻地爱上有妇之夫呢?但是她还是感到难过,越是面对丈夫坦然的目光,那份内疚就越发强烈。
有时会产生对那个人的同情。那个人是有眼光的,懂得他是一个少有的伟男子。刻骨相思的滋味她品味过,当初他带兵北上勤王,自己不就是在日夜的思念和担忧中度日吗?她甚至能体会到那个人收不到回信绝望的心情。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连婶娘和小妹也未提起过。四封信函就压在她的梳妆盒底部,几次想烧掉,几次又默默地放回了匣中。
现在他要南下了。而自己确定留在济南,叔父也不走。这几天他一直在谋划着人事上的安排,哪些人留下,哪些人走,整晚整晚地思考,在客厅的地上不停地踱步。他的压力和担心她完全理解,叔父说有兵就有一切虽说有几分道理,但山东偌大的基业岂能随意放弃?看看那些林立的工厂吧,他走了,那些浸透了心血的厂子可带不走。万一落在他人手中怎么办?
要不要将那几封信给他看?要不要见一见那个女子?陈淑在彷徨中听到丈夫送走了抚台大人,马上又跟叔父回来了,“我决定留下的人选了,你来听听合不合适。淑儿,给叔父倒茶。”丈夫平静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正文 第五节 圣旨到山东(三)
“喏,这份名单你看一下。”龙谦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陈超,“待会儿我就宣布了。”
“总算拿出来了呵,”陈超从衣兜里摸出花镜戴上,开始研究这份至关重要的名单。
院子里传来噪杂的人声,欧阳中进来报告,“师范蔡先生和鲁报章先生来了,见不见?”
“哦,我就估计他们还会来的。那请吧。”龙谦站起身,迎至门外。
山东师范大学校长蔡元培已是第二次求见了,头一次被欧阳中挡了驾,这次却叫上了《鲁报》主笔章士钊联袂到访……这似乎在龙谦的意料之内,陈超收起了那份刚看了一眼的名单,蔡、张二人已经进得屋来,“蔡先生,章先生,请坐。二位是贵客,陈某就不打扰你们了。”
“陈先生请留步。”蔡元培急忙道,“今日我等面见龙将军,陈先生在,那是再好没有。”
“哈哈,我估计二位是来劝阻龙某出兵的吧?”龙谦微笑道。
瘦小精悍的章士钊楞了下,“你何以知之?”
“章先生在鲁报上痛骂龙某,龙某又不是瞎子。”龙谦沉下脸来,“长话短说吧,二位以为,龙谦愿意出兵南下吗?”
昨日的《鲁报》绕过新闻检查处发行的《号外》上刊登了章士钊署名的文章,大骂龙谦甘为朝廷鹰犬,号召第五镇官兵抵制乱命,不要为虎作伥。
听了龙谦的话,章士钊似乎忘记了昨日在号外上痛骂面前这位手握军权的大将了,他生来胆大,不管龙谦脸上的乌云,作喜道,“想不到你已经看过了,章某说的不对吗?你既然不愿出兵,那再好没有。”说罢想了想,“只要你不出兵,章某情愿再出一期号外,向你道歉。”
“《鲁报》的号外忒不值钱了些。”龙谦讽刺道。
“你,你究竟出不出兵?”章士钊想到济南城里城外一片兵马忙乱的景象,“看来你还是铁心要做清廷的鹰犬了!”
蔡元培本不赞成章士钊发行号外辱骂龙谦的行为,急忙扬手制止了章士钊,“龙将军,蔡某应邀来山东主持师范大学校务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里目睹了将军治鲁的种种举措,钦佩无已啊。不知多少次对友朋言,若是吾国再有两个山东省,再出两个龙谦将军,何愁国家不兴?可是,将军此次奉召南下,却是倒行逆施,令人唾弃之举!”蔡元培看到端着茶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的陈淑和一脸阴沉的陈超,“夫人莫怪蔡某出言无状,正是因为龙将军一贯的为人,才让蔡某出言无忌。清廷气数已尽,稍有眼光的者都看得明明白白。本次湘赣举义,乃是顺天之举,将军一向提倡军队乃保家卫国之武力,职责在外不在内,何以如此不明是非呢?将军既然不愿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举,有何难处,不妨讲出来,元培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还有一张嘴,一支笔,情愿为将军摇旗呐喊……”
章士钊反清立场鲜明,蔡元培更是江浙一带最大的反清组织光复会创始人之一。龙谦知道他决定出兵南下,必然遭到此二人的反对。
“蔡先生、章先生,请坐。既然亲来鄙所,那就耐心听龙谦一言。”龙谦接过陈淑手里的茶壶,为两人倒上茶,“龙谦有四点不明,请蔡先生解惑。”他故意不理章士钊,“第一,蔡先生是否以为,第五镇不出兵,湘赣暴动便可成事?进而席卷全国颠覆满清?第二,倘若举事成功,满清就此垮台,谁来出面组建政府?是湘赣举事的会党吗?政府的性质是什么样的?再进一步,湘赣举事之人,可有号令全国的威望?倘若没有,会不会出现中枢已经崩塌,各地自行其是,全国就此陷入长久的内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蔡先生凭什么认为龙某会听从您的建议,举兵反清?又怎知龙某的手下会不顾一切地跟着龙某造反?一部中华历史,造反者不胜枚举,成事者几何?有一成没有?那些失败者是什么下场,蔡先生可以告诉我吗?最后一点,举国都知道是太后简拔龙某于草莽之中,而立之年执掌一省军事,说个天高地厚之恩也不为过。山东乃大清之山东,第五镇乃大清陆军第五镇,就不怕龙某治你一个反叛之罪?”
“这个……”蔡、章二人似乎没有想到龙谦所说的四条,章士钊年轻嘴快,“你不会抓我们的。”
“为什么?”
“你虽然鼓动官府设立新闻检查处。但做事还算明白,极少不教而诛。兴办教育、关心民瘼当今更是少有。反清乃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我不信龙将军会倒行逆施,为千古所骂……”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龙某哪里管得了那么久远的事!章先生未免高看龙某了!”龙谦冷哼一声,“既然说到新闻检查,《鲁报》擅出号外,违背了我省《新闻检查条例》,刚才你说了我极少不教而诛,条例在,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龙将军要报复章某,那便对章某好了,何必牵连《鲁报》?”章士钊可不愿自己手创的《鲁报》受到牵连。
“《号外》是以你个人的名义还是以《鲁报》的名义?”龙谦追问一句。
章士钊后悔了,情急之下,只顾着绕过新闻检查,忘记了去掉《鲁报》的报头了,“龙将军……”章士钊来山东两年余,深知山东军政实际掌控在龙谦之手,而龙谦治鲁,走的是基本是法治的路子,凡事先立规矩,违反规矩必定受到处罚。但遵循规矩,定可安然无事。《鲁报》虽然不能公开刊登反清的文章,但鼓吹宪政,评论朝政之缺失,甚至发奸刺幽,只要事实清楚,从未受过处罚。因为《鲁报》犀利的文风,这两年订阅量节节攀升,大有超越官办的《山东新闻》而成为在山东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章士钊干的确实顺心,现在龙谦指出要依章办事,章士钊不免有些着急了。
“龙将军,”蔡元培再次打断了章士钊,“行严(章士钊字)出号外辱骂将军,确有不之处,蔡某已经责备于他了。但其心迹,却是怕将军就此葬送一世英名,还望将军念及行严年轻气盛,多加谅解。将军虽出身草莽,但战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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