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偏偏在午后下溪,此事秀秀不说,不仅是留在希声心中的疑团,而且成了枫树坪千年难解之谜。
真是奇怪了,这天秀秀的大木盆漂到百尺潭,却不忙着捞红萍,而是像陀螺一样在水面上打转转,同时放出鹞子般的目光,朝林子里东张西望。突然,木盆失去平衡,秀秀身子一歪,栽落水中。秀秀在深潭里一沉一浮地挣扎着,两只手紧紧抓住木盆的边沿,大声呼救着:
“救命呀!快来人呀!救命呀!快来人呀!”
这时正在溪边林子里看书的吴希声,飞箭似奔了出来,连衣服也顾不得脱,纵身跃下深潭,把秀秀救上岸来。两人浑身湿透,裤裆里兜满了水,口袋里装满了水,哗哗直淌,地下湿了一摊。吴希声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却更担心是不是吓坏了秀秀,连声问道:“秀,你没事吧?摔伤哪里没有?”
“没事,没事,哎呀,吓死我了!”秀秀娇喘无力地坐在溪岸上。
希声看秀秀并未伤着碰着,也就放心了。但是,两人都浑身湿淋淋的,叫他手足无措。秀秀犹豫片刻,叫希声把她扶起,然后,自顾自地大步往林中走去。希声连忙跟在后头,他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自己是个大男人,赤膊光膀无伤大雅,可人家秀秀是个年轻妹子,像只落汤鸡晾在溪岸上,成何体统?离溪岸不远,有棵高大挺拔的鹿角栲。希声搀着秀秀向前走去。他想,到了那棵栲树下,就能避开人们的视线,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吧。可是,秀秀到了栲树下却不肯停步,她继续踉踉跄跄地往林子深处闯。一会儿,他们走进一片密不透风的苦槠林。
吴希声很快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林子最外边是密匝匝的芭茅丛,里层是挤挨挨的灌木林,中心腹地是些高大的苦槠树。林子里真静啊,除了凉风戏弄枯叶,没有别的声音;除了鸟儿在树梢探头探脑,没有别的生灵的目光。
秀秀把四周的环境打量一下,似乎很满意,如释重负地在草地上坐下来。
“啊,冷死了,冷死了!”秀秀脸色苍白,牙根咬得笃笃地响,唇边却绽开一丝神秘的微笑。
这时已是仲秋时节,林子里有些寒意袭人了,在这里呆久了真受不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希声一时没有主意,站在一旁直搓手,片刻,果然从手心搓出个好主意,“秀,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回村去给你拿衣服,怎么样?”
秀秀就白了希声一眼:“你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喂狼呀?”
“大白天的,哪来的狼?”
“我阿爸问你凭什么替我拿衣服呢,你怎么说?”
“这……”
“我阿爸非把你一扁担揍死不可!”
秀秀故意加重的语气,果然把希声吓了一跳。他想起去年夏天有个晚上,他无意中看见秀秀在屋檐下冲凉,茂财叔对他大声吼叫的情景,还心有余悸呢。
秀秀看见希声的窘态,十分开心,咯咯笑道:“走呀,怎么还不走?”
希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傻不愣登地看着秀秀。秀秀上衣的扣子散开了两粒,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还挂着几滴水珠,映衬得像玉器一样晶莹剔透。希声心里热了一下,连忙掉过头去。他想这么傻傻地看着真是有失体统,觉得林子里忽然闷热起来。
“哎呀,冷死了,冷死了!我们先把衣服晾晾干再说吧!”秀秀打破沉寂,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希声以为秀秀不过说说罢了,也不答话。一会儿,却听到水珠哗哗洒在草地上的声音,他慢慢转过身来,看见秀秀已经把上衣下裤脱个精光,抓在手上使劲地绞着拧着。希声的脑子嗡地一下涨得有巴斗大。这是他在无意中看见秀秀冲澡之后,又一次见到一个青春少女的胴体,那是多么诱人的尤物呀!过去他看到秀秀的脸庞,是山里妹子微黑透红血气燃烧的那种,其实,秀秀为衫裤终年遮蔽不见阳光的躯体,是洁白如玉、晶莹耀眼的;她高耸的胸脯,像两朵洁白的莲苞;坚挺的蜂腰,没有一丝赘肉,光滑得像一张青皮嫩竹制作的弓。由此往下,他不敢注目,又连忙掉转头。遭到致命的一击,希声热血上涌,浑身冒汗,半天说不出话。秀秀把希声轻轻一拽,希声便趁势倒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不是清醒的意识所能控制的。像火山喷发,像飞瀑跌落,就有了一场摧枯拉朽、惊天动地的搏击。
第六章 苦槠林中(9)
但是,当两团山火相接,两道雷电相碰,吴希声又忽然想起“政审没通过”,想起父亲关在提篮桥监狱,想起刘福田凶恶的嘴脸,想起孙卫红跟他说的“不”字和那个像手榴弹一样可怕的“!”……吴希声沉醉的意识猛地惊醒,全身的热情陡然消退。他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软绵绵地从秀秀身上跌落,嘴里喃喃自语道:“秀,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我不能!……”
秀秀开初不知发生什么事,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蹦起身,对准吴希声那张难看的毫无生气的瘦脸,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窝囊废!”
吴希声苍白的脸上立即现出五条指痕,眼前金星狂舞,只见秀秀飞快穿好衫裤,像只疯了的母鹿奔出苦槠林去。
第七章 瞒天过海(1)
吴希声捂着热辣辣的脸颊,愣了许久,才感到浑身冰凉,原来他还光着身子。他连忙披上衣,穿好裤,在风中簌簌地颤抖着。秀秀走了,可她的骂声一直在林子里回荡。“窝囊废!”──这三个字像把匕首,把吴希声的自尊心戳得鲜血淋漓,百孔千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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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希声不敢回村。他不知今后该如何面对秀秀。他晕晕乎乎地在林子里转悠。一会儿,他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密密麻麻的混交林。突然,他听到树梢头洒落“唧唧唧”的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两道金灼灼的光芒直射下来,嘿,一只金丝猴蹲在头顶的树杈上正瞅着自己哩。
我的天!这不是孙卫红吗?孙卫红!你怎么会呆在这里?吴希声大喜过望,拼命朝孙卫红招手,小骚包蛋!快下来!快下来!
孙卫红轻盈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吴希声的肩膀上。
你又想我了?
唧唧唧!──吴希声听懂了,孙卫红说,我天天都在想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唧唧唧!唧唧唧!──这回孙卫红要表达的意思太复杂,吴希声一点也听不懂。
孙卫红那一连串猴语是说,上次我回枫树坪,是特意去看你;这次见面,是上苍安排的巧遇。一个月前,孙卫红怀孕了。第一个反应是变得更贪吃,更嗜酸。像猕猴桃、毛栗子等糖分太多的野果子都不爱吃了,专门寻找山楂、草莓等酸不叽叽的野果吃。胃口大增,一张尖嘴巴唧巴唧整天不停不歇。第二个反应是对老猴王明显地疏远了。老猴王对她咂嘴、尖叫,对她频频发出求爱的信号,她都不理不睬。有时候,老猴王按捺不住欲火中烧,猴急猴急地要上它的身子,孙卫红竟敢冷不丁地掉转头来给老猴王一爪子。老猴王并不生气,知道又要当猴爹了,就喜不叽叽的,迈着王者的步伐,又去宠幸别的猴婆娘。这一来,孙卫红乐得清闲,整天价满山乱跑,到处寻食。这天孙卫红跑着跑着,忽然闻到一股它所熟悉的气味,那正是它的大恩人身上发出的特有的信息。孙卫红便飞奔而来,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吴希声。
吴希声抱着孙卫红又抚又揉好不亲热,比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还高兴。然而,他也不无遗憾,因为他们不能进行语言交流。孙卫红要是能说人话听人话那有多好呀!他吴希声有满肚子委屈要一股脑儿向它倾诉。他还要对孙卫红说,小骚包蛋,你上回给我算的命卜的卦真是准极了,灵极了!我跟秀秀真是今生无缘。方才她掴了我一个大耳光,还骂我“窝囊废”,我只能跟她说“不”了!我们的好事是彻底完蛋了!……
孙卫红不愧为聪明绝顶的灵长类动物,它从吴希声苍白清瘦的脸庞,忧郁哀伤的目光,一下子猜到他的日子过得极不如意。孙卫红便加倍热情地亲他舔他抚摸他,给了吴希声亲人般的安慰和温暖。
一会儿,日头落山,林子里更暗了。吴希声不由得有些紧张:如果留在这深山老林过夜,说不定要给豺狼虎豹当了点心呢。回村吧,已经辨不清方向。孙卫红立时看出主人的担心,便牵着吴希声的手,在密林里穿来钻去,东拐西转,很快找到一条下山的羊肠小路。大约一袋烟工夫,就把吴希声领到了村后的苦槠林。
唧唧唧!唧唧唧!──吴希声听懂了,孙卫红跟他依依惜别哩。
吴希声多想把昔日的“小情人”带回知青楼呀!但是,他更担心刘福田会宰了它下酒吃,就愣在林子里,走了不忍,呆着也不安。
唧唧唧!唧唧唧!──吴希声猜到了,孙卫红又说,你回吧,你回吧,我会常常来看望你的。
吴希声便咬咬牙,狠狠心,跟孙卫红挥手告别。
王秀秀在沉沉暮色掩护下走出苦槠林,摸回家,换上干净衣服,关在房里悄悄流泪。
她真是后悔死了!我是昏了头怎么的?突然掴了吴希声一耳光,又骂他“窝囊废”,这是多么伤人的心呀!唉,他吴希声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刘福田又时时跟他过不去,日子已经够惨够艰难了,应该给他更多的温情和体贴才对呀,怎么能怪他?秀秀恨不得立马扑到希声怀里,让他骂个痛快,打个舒服,赎回罪过,消除裂痕,把他们的感情修复如初。但是,希声总是躲着她。两人在村街上相遇,希声把头一撇,如同路人擦肩而过;在田里干活,秀秀在上丘田,希声就跑到下丘田,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秀秀想,也罢!看你躲吧,躲吧,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明天又是夜校上课的日子,你还离得开我这个助手?
这天,秀秀好容易熬到日头落山,早早吃过夜饭,冲了凉,换上一身漂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