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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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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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材料去挑选个秀才和学习模范还差不多,哪能从里头找到现行反革命的犯罪证据?
  年轻的女公安花了两天时间,七翻八看,看到第五本笔记本的时候,发现这样一首诗:
  受够无情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就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荡游人间。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有默默地忍受,
  我比狗有更多的辛酸。
  女公安吸溜着鼻子,似乎闻到这首诗有些不大对头的气味。但是,民间诗人食指这首风靡一时的短诗,毕竟只是流露出某种忧伤和悲愤,也说不清要害到底在哪里。女公安便提高警惕,瞪大眼睛继续往下看。再翻到第六本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女公安又看到更成问题的两首诗。一首是:
  总理逝世留英名,
  竟有蝇蛆贬丰功。
  排他抬己阴风起,
  吕后鬼魂逞淫凶。


  妖魔啮人喷迷雾,
  瘟鸡焉敢撼大鹏。
  奋起马列千钧棒,
  痛打白骨变色龙。
  另一首是:
  歌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挥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年轻的女公安眼睛一亮,精神大振。因为上头已经下了文件,把“四五”悼念周恩来总理的活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公安内部也层层下达任务,要在全国范围追查政治谣言和恶攻言论。后面那两首诗,矛头所指,一目了然。女公安终于松了口气:我的天,总算没有白花我两天工夫呀!她兴冲冲地把抄录着那三首诗的笔记本呈送给公安局长。局长更是兴奋万分,立即向刘福田作了汇报。刘福田对那些既拗口又深奥的文字不甚了然,局长耐着性子给他作了讲解,刘福田就吓出一身冷汗:“我的妈呀,真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现反分子就躺在我身边,我竟一点也看不见!”
  局长说:“刘主任,这个吴希声是不是杀害你小崽子的凶手,已经无关紧要。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揪出躲在吴希声后头的大鲨鱼!最近上头催得很紧,要我们追查政治谣言,追查‘恶攻现反’。我们原先是多么麻痹大意啊,还以为一个山区小县有嘛咯‘现反’?现在好了,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出小尾巴了,我们……”
  刘福田抢过话头说:“对,对,我们要乘胜追击,揪出幕后更大的摇鹅毛扇式的人物!”
  刘福田接到枫树坪大队的报告,说他的小崽子为一只金丝猴所害,跟吴希声毫无关系,已经有些泄气。现在好了,铁证如山,不仅能够置吴希声于死地,而且有个立大功的机会。他精神抖擞,全身细胞都亢奋起来,用不容争辩的口吻交代公安局长:“你立马给我派上两个人,成立个专案组,我要亲自抓这个大案要案!”
  那个年代,中国有一类人的政治嗅觉比猎狗的鼻子还要灵敏。刘福田立马从吴希声身上嗅到一种气味,那就叫做“恶攻”。当时的宣传舆论,动不动就把屁大个事或是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上纲上线为“誓死捍卫”。现在,刘福田觉得他真是值得好好地“誓死”一番了,然后向那个长得像蛤蟆精样的老女人邀功请赏。刘福田美滋滋地想,上海的王洪文原先不过是个小工人,就是被那个老女人看上了,一家伙就当上党中央的副主席;我如能立大功,创奇迹,乘飞机,坐火箭,到省城,上北京,弄个大首长当当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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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3)
刘福田带着两个公安人员兴冲冲赶回枫树坪。一名年轻公安扎到群众中去摸材料;一名老公安把知青们集中起来办“追查政治谣言学习班”,发动大家揭发吴希声的反革命言论。学习班严格实行“三不”──一不准串联,二不准通信,三不准走出知青楼。大家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写材料。刘福田和老公安,嘴里叼支烟,时不时在各层楼的楼道上走来走去,看似无事,可谁都知道他们那鹰似的眼睛和猫似的耳朵,绝对不会闲着。连上厕所也不方便了,一个一个进,不准两人同时在茅坑里蹲坑;吃饭呢,不准上伙房,三餐都由民兵拎着一大桶稀粥,送到各个房间,像供囚犯似的,不论男女,绝对平均,一舀一勺,不多不少。一向还算热闹的知青楼,顿时变成一座不是监狱的监狱,笼罩着一片阴沉沉鬼森森的杀气。
  春山爷对办这样的学习班大惑不解,十分抵触,有天径直找到刘福田。说刘主任,你的小崽子明明是一只猴哥害死的,再怎么的,你总得去现场看看吧!刘福田拗不过春山爷,这天傍晚,就抽了点空回了趟家。秀秀、娟娟、春山爷、茂财叔,还有民兵队长和治保主任,一大帮子人把刘福田包围起来,七嘴八舌向他说起金丝猴进屋抱崽的怪事。
  刘福田嘿嘿冷笑:“谁这么聪明,编了个稀奇古怪的故事来蒙我!”
  春山爷把刘福田带到窗台前:“你自己看看吧,是不是蒙你?这窗台上还有一串猴哥的爪子印,一直用脸盆罩住,这会儿还能看个清清楚楚呢。”
  秀秀的房间也就是刘福田的房间,他当然很熟悉,但自从刘文革出了事,他就没回来过。一跨进房间,刘福田就嗅到一股逼人的阴气,不觉双眉紧蹙。自从摔死了心爱的崽,秀秀怕风怕光怕太阳,成天把门窗关得严严密密的。茂财叔点了盏风灯,秀秀又摁亮手电,让刘福田在窗台上细细看了许久。果然,那里上有四个爪子印,像四朵梅花瓣,清晰而醒目地落在窗台上。刘福田心里暗想,他妈的!真是怪了,怪了!这畜生还真可能是杀害我崽子的凶手啊。
  但刘福田城府极深,决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他反剪双手,在厅堂上踱着方步说:“光看这些爪子印么,也说明不了问题咯;这村子靠山,柴狗野猫进村偷鸡叼鸭也是常有的事。”
  春山爷说:“这哪是柴狗野猫呀,明明是猴哥的爪子印。你再仔细看看,两个脚趾短点的,是后脚;两个指头长点的,是前爪。这不是猴哥能是嘛咯山兽?”
  “嗯,嗯!”刘福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就等我逮到那只猴哥,审个清楚再说吧!”
  “山里的猴哥可不是你想逮就能逮到的。”春山爷急了,嗓门一下炸开来,“再说,猴哥又不会说话,你怎么个审法?”
  大家都把目光盯着刘福田。善良的山里人,包括一向看不起吴希声的茂财叔,都晓得人命关天,平白无辜把个知青哥绑送到县里去,现在又要办嘛咯学习班,罗织他的罪名,真是天理难容。
  大家七嘴八舌央求着:“刘主任,别冤枉好人了,快快把吴希声放了吧!”
  “唉!吴希声我们可是救不了了。”刘福田脸上竟是万般无奈的样子,“我的崽子是不是他杀死,已经无关紧要了。”
  春山爷吃了一惊:“哦?你这话是嘛意思?”
  刘福田说:“吴希声犯了更大的罪。县革委会在知青队办学习班,就是查他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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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嘛咯案子?啊!他会犯嘛咯案子?”春山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眈眈地盯着刘福田,“请你讲清楚一点!”
  “这个吗?”刘福田脸孔绷紧,莫测高深,“县公安局已经掌握许多材料,吴希声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他犯了‘恶攻’大罪。”
  春山爷还是一头雾水:“嘛咯恶公恶婆的?我们山里人是石碓打石臼,讲究实(石)打实(石)的,请你讲具体点!”
  刘福田解释道:“这个‘恶攻’么,就是恶毒攻击中央首长,恶毒攻击中央文革,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
  秀秀陡地吓了一跳。因为她已经从报上看到有好几则消息,说某某某、某某某,就因为犯了“恶攻”大罪而被判了死刑。可是,秀秀怕刘福田猜到她和希声之间的秘密,硬是不敢吱声,只好把满眶泪水往肚里吞。
  春山爷说:“刘主任,我还是听不明白,他吴希声到底讲了嘛咯冒犯王法的话?你能不能讲得更具体点,更实在点!”
  “杨春山,你不要逼我!”刘福田一下把嗓门放开了,“吴希声讲的都是些犯上作乱的反动话,谁敢重复?谁敢扩散?要犯杀头大罪嘞!”
  刘福田这一番话,可把小小的枫树坪镇住了。乡亲们就将那座正在办学习班的知青楼,与吴希声的性命紧紧联系在一起。有事没事,都想去知青楼看看。可是里头住着公安,门口又有民兵站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社员们便装作拾粪、捡柴和呼鸡寻狗的,常常在楼外转悠,又探头探脑往里瞅。乡亲们真不敢相信,那座知青楼里难道真能藏着一两个国民党特务?那个斯斯文文、心地善良的吴希声,还真能是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这个年头,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枫树坪这一带山高林密,是猴哥出没的世界。自古至今,猴入民宅、猴猪抢食、猴犬同窝、猴猫相戏,这类怪事屡见不鲜;猴抱幼婴、猴奶孩子、猴哥救人、猴哥报恩的故事,也时有所闻。但是,刘福田最初听说小文革是一只猴哥弄死的,他压根就不肯信。自从看过秀秀房间窗台上那些猴爪子印,刘福田不仅信了,而且还听乡亲们说,那只猴哥脖子上戴着个铁圈,八成是吴希声豢养过的那个孙卫红,他就更加气恨难消。刘福田觉得他的右胳膊隐隐作痛起来。一年多前,孙卫红狠狠咬了他一口。刘福田卷起袖子看看,胳膊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真是旧恨新仇,不共戴天!刘福田的腮帮骨鼓了起来,牙根咬得咯咯响了:
  
第十三章 犹大的悲哀(4)
“孙卫红呀孙卫红,老子不宰了你下酒吃,老子就不姓刘!”
  在办学习班紧张忙碌的日子里,刘福田有好些天在午休时间,独自潜回秀秀家的小院,藏在柴禾间里守株待猴,要打孙卫红的伏击。
  从柴禾间的小窗望出去,三丈开外,是一株绿满枝头的乌桕树,离乌桕树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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