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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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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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福田又想起奸刁枭恶的悍妇阿婶的名言:“羊食草,狼食肉,牛牯耕田到死饥辘辘。”阿婶就是一匹恶狼,常常把他关在柴房里,用带刺的荆条抽得他鲜血淋漓。苦难的童年,在刘福田心中积攒下的仇恨,叫他没齿难忘,总想找个机会尽情地宣泄。今天,能找到个出气筒出出气,刘福田真像个大烟鬼过了一回烟瘾那样畅快。
  “小伙子,你还是说了吧!”审讯过多少犯人的老公安,都有些为吴希声难受了,在一旁催促着。
  “我……没……”吴希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吴希声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了,身子像寒风中枯叶一样战栗着,汗珠儿噼里啪啦掉下来,身上看不见一点活气了,可他就是不肯开口,不肯告饶。
  刘福田问:“吴希声,想好了没有?”
  沉默。铁一般的沉默!
  刘福田掏出两支烟,一支分给老公安,一支叼在自己嘴边。老公安连忙掀亮打火机,预审室里立即白烟袅袅,香气四溢。
  刘福田又眯起眼睛问道:“吴希声,你想好了没有?”
  沉默。还是铁一般的沉默!
  又过了一支烟工夫,刘福田看见气息奄奄的吴希声嘴唇轻轻翕动,以为到了火候,心里一喜喝问道:“吴希声,你要讲嘛咯?快快讲,大声点!”
  吴希声干裂的嘴唇不住哆嗦着。刘福田凑上前去,这才听清了吴希声像蚊子一样哼哼道:“放……我……下去……我……要……解……小……便!”
  刘福田又泄气又狂怒:“去你妈的蛋!你要解小便你就解呀,谁把你的###打上塞子啦?”
  吴希声觉得做人的起码尊严受到践踏,又变得像铁一样沉默。说实在的,吴希声一点也不想扮演英雄。他身上没有这种气质。他从小胆小怕事,不问政治,连共青团也没想入,满脑子都是音符、乐谱、小提琴、莫扎特、施特劳斯、贝多芬……吴希声身陷囹圄,受尽折磨,不是坚守什么主义和理想,也没有从伟人语录和英雄的豪言壮语中获得力量。他所坚持的只是一个小民凡人都应该有的信念,那就是不能告密,不能出卖,不能害人,更何况那些人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啊!实在受不了熬煎的时候,吴希声脑子里就响起莫扎特的《 圣母颂 》,想起贝多芬的名言:“谁能了解我的音乐,谁便能超越常人无以摆脱的苦难。”正是高尚的音乐鼓舞和支持着吴希声,这个不是猴子的猴子,在做“猴子望月”时,做出一个全身僵硬不变的动作,能比任何猴子坚持更长的时间。
  倒是刘福田失去了耐心。他把双手搭在背上,狂躁不安地绕着高台转圈圈。即将死去的吴希声,腿已麻木,腰快折断,又有一大泡尿压迫膀胱,小肚子痛得针刺刀绞似的难受,即使咬紧牙关也把持不住了。吴希声万般无奈,只好掏出家伙,一股黄尿像万丈飞瀑从高空降落,带着骚臭的热气,带着满腔的怒火。
  
第十四章 人比狗辛酸(4)
正在高台下埋头踱步的刘福田,当头淋了一泡臭尿,一下蹦开,像恶狼般怒吼着:“他妈的!反了!反了!你竟敢在太岁头上撒尿!我毙了你妈里个巴子!”
  解完小便,吴希声的小肚子轻松了些,但是,他耗尽最后一点气力,身子一歪,从五尺高台上栽了下来。头部和身上被玻璃碎片扎了十多个窟窿,纵横交错的红色小河,在他身上哗啦啦流淌。
  刘福田和老公安都慌了手脚,立即叫人把吴希声抬到医院去抢救。
  张亮摁过那个犹大式的手印后,当天就解脱了,自由了,他轻舒口气,伸展双臂,觉得浑身都放松了。哦,十来天没出知青楼一步,乍看到头顶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蓝湛湛的,白云悠游自在,小溪潺潺流淌,世界是多么美好。张亮吹了两声口哨,信步在村街上溜达,高兴得想跟每个人打招呼。
  但是,张亮很快发现,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掉过头去不愿理他。咦,这是怎么回事?学习班不是已经结束了?刘福田也亲口宣布我完全自由了?
  原来,枫树坪的乡亲们对学习班是极其关注、严密监视的。天天都有人从里头传出消息说:“嘿,平安无事!别看刘福田乍乍呼呼的,今天他们又没捞到嘛咯有价值的材料。”好些天了,都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乡亲们便稍稍地放心了。心想知青们到底都是些善良之辈,哪会栽赃害人呢。吴希声在公安局再关些天,吃点苦,他们总是要放人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能平白无故冤枉一个大好人?
  可是,又过了几天,却听说学习班有了重大的突破。据派到知青楼站岗的基干民兵透露:突破口是从大软蛋张亮那里炸开的。张亮是吴希声最好的朋友,两人从穿开裆裤时起,就在一个幼儿园玩耍,在一个小学和中学读书,情同手足,无话不谈,拎出点违禁犯忌的只言片语,再加油加醋,上纲上线,还不是小菜一碟?听说,张亮那小子写的揭发材料,码起来足有一筷子高哩!
  像个刚用搅屎棍搅过的大粪缸,张亮的名声很快臭遍了枫树坪。
  张亮还没走过半个村子,心就发虚,腿就发软,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他发现,村里男女老少都用愤怒而鄙夷的目光瞅他、盯他,恨不能吃了他。张亮吓了一跳,脑壳涨成巴斗大:我的妈呀!莫不是大家都把我看成了卖友求荣的陆谦了?把我看成背叛同志的甫志高了?准是这样!张亮已经看到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甚至隐约听到“叛徒”、“告密者”这样一些指桑骂槐的诅咒。
  张亮晕晕乎乎地往前走,迎面碰上瘦骨伶仃的王秀秀。张亮张了张嘴,想表示一下问候,或者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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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秀眼一瞪,朝地上吐口水,呸了一声,又跺了一脚,转身走了。
  张亮满脸羞惭,不愿再与人碰面,更不敢主动跟人打招呼。他急匆匆往村外走去,却发现一路上遇到的家禽家畜们对他也态度大变:鹅公们一看到他,都是拧着脖子翻白眼;牛牯们看到他,一双双铜铃似的大眼球里充满了蔑视;鸭嬷们一碰上他,就嘎嘎嘎的,尽是怪里怪气地冷言冷语;狗牯们碰上他,像见到贼,汪汪汪地吠个不停。……张亮想,我的天呀!全村男女老少和家禽牲畜们都抱成了团,嘲笑我,唾弃我,挤兑我,还叫我怎么活哟?
  张亮再也不敢走出知青楼,整天在房里呆着。可是,他不愿见人,有人却偏偏要见他。有一天,瞎目婆张八嬷拄着藤条拐杖来到知青楼,见人就问,希声放回来没有?希声放回来没有?张八嬷说,她在新疆当军官的小孙子又来信了,要请吴希声读信写信。
  知青们都推说不知道,这事要问张亮。张亮是上海知青。张亮躲避不过,透了点消息,说吴希声还关在县公安局。这下可惹了大祸。张八嬷手中的藤条拐杖立时动了怒发了威,戳得杉木楼板嗵嗵响,用有眼无珠的眼睛对准了张亮:不是讲摔死秀秀小崽子的是只小猴哥吗?怎么还把吴希声关着?是哪个黑心肝的落井下石?是哪个烂肠子的在后面捅刀子?连吴希声这样的老实人也敢欺负,要遭天打雷劈啊!……
  瞎目婆看不见张亮脸上无地自容的表情,愣哭愣哭,愣骂愣骂,张亮一声也不敢吭,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掏了出来,用一根竹竿高高挑起,在光天化日之下曝光示众。
  张亮知道罪有应得,一直忍着,而且极想求得人们的谅解,就讪讪地说,阿婆,你孙子的信,我来帮你读,帮你回吧。
  哼,瞎目婆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劳你大驾?你又会说,又会写,还是忙着给公安写材料吧!刘福田会给你记功发奖招工招干哩。
  张亮满脸羞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柱子上。
  在这支以“红五类”为骨干的上海知青队中,张亮是个异数。他是上海滩一位丝绸大亨的阔少爷,“文革”初期向往革命的疯劲是全校有名的。“红五类”们纷纷参加红卫兵的时候,张亮连佩戴毛主席像章的权利也没有。可他是个死心眼,人家不让戴,他偏要戴。张亮拿一块瑞士梅花牌名表跟一位“红五类”同学兑换了三块毛主席像章。第一块是铝合金的,大红漆底浮雕金像,张亮激|情满怀地别在一件旧军装的左胸前,可是被造反派看见,立马就摘下没收了,连那件旧军装也不准穿。那个年代,不缀着领章帽徽的军装是红卫兵和造反派的标志,他妈妈的,老子革了命,还有阿Q的份吗?张亮并不灰心丧气,而是再接再厉,把第二块像章──一块瓷都景德镇烧制的白玉瓷质彩色宝像,小心翼翼地别在内衣里,可是再次被造反派发现,又毫无道理地收缴了。张亮不屈不挠,当着众多造反战士的面,撕开自己的内衣,把第三块像章──一块有机玻璃制成的具有夜光功能的宝像,径直别在自己肌肉鼓鼓的胸脯。锋利的别针扎进细皮嫩肉,血如泉涌,张亮胸前红了一片。同学们都惊呆了,连连退缩,远远站着观望。只有扎着两根小辫、身穿旧军装、腰束军皮带的蓝雪梅走了过去,使劲拍着张亮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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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比狗辛酸(5)
“行,张亮!你是我们战斗队的一员了!”
  然而,张亮依然不能像“红五类”的红卫兵那样为所欲为,叱咤风云。因为出身成分像古代囚犯的鲸印一样烙在张亮的脸上和心上,批斗起那些出身高贵、历史光荣的“走资派”来,他还是有些自惭形秽底气不足。张亮惟一值得一提的,是带头造他资本家老子的反。除了贴出一批又一批杀伤力极强的大字报,他还带领蓝雪梅们到自己家抄家挖“浮财”。张亮自充内线,提供情报,一挖一个准。不管他爸他妈埋在夹壁里还是藏在地窖里的“封、资、修”垃圾──从绫罗绸缎到奇装异服,从金银首饰到珍珠玛瑙,从古玩名画到线装古籍,从冬虫夏草到朱砂玉桂,从洋参鹿茸到熊胆虎胶,从金条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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