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道我来了?”金风竹抿嘴一笑。
“开始吃鸡的时候就知道了。”佳欣老实答。
“葛茹来了。”
“看到了,我还是觉得她又丑又佝偻,实在不明白。”
“好好学学她易容术的境界。”金风竹感慨了一声。“陈火方也来了。”
“陈火方?是谁?”
“葛茹的养父,南少林的叛徒,天地会的创立人。”
……呃,这个,也姓陈,和陈近南有什么关系?
“他来作什么?……你又如何知道?”
很久没有听见回答,佳欣一抬头,竟看见金风竹的眸子里盛满忧郁。“你见了方先生吧?他在承德推卦之时,推出了一口心头之血。修道之人如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
“什么?”
方德明明明精神矍铄啊!
“以我与方先生二人之力,或可破今日之局。慕容十八这招棋,实在是阴狠至极啊!”
佳欣还是很茫然。
“还有,今夜就赐浴了,你作好准备。太子他们明日一早过来。”
“不是说就我们和皇上么?”佳欣大惊。“怎么太子也来?”
“不止。三爷,四爷,八爷,十三爷,还有几位上书房行走都会来。唉——”她悠悠叹息。“裕王爷也要来。”
“……不是都来洗澡吧?”裕王爷福全,便是追逐了金风竹一生的那个男人?
“方先生推算出,今年永定河春汛,将有大难。连黄河,估计……也是保不住了。决口溃堤算是好的,怕的是……黄河……要改道啊。”一个纵横侠气的女子,说起这几句来,竟然如此迟疑凝涩,似有块垒堵于胸中一般。
佳欣就算来自时空之外,却仍旧是中华儿女。她清楚知道黄河改道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样的灾难。所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金风竹转身,望向窗外。“你看,”她指着日头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这便是永定河。你可知道,它从前叫什么?”
“……叫什么?”
“无定河。”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佳欣喃喃念出来。
“无错。此河源于山西管涔,喜好改道,世人称之为‘小黄河’。而唐朝之时,西北多战乱,边境之上,无定河边,留下了无数男儿征战尸骨。所以陈陶才会有此悲怆之句。——到了本朝,皇上亲自为此河改了‘永定’这个名字,只望它能永不决溃,为害苍生。也期望天下山水,能海清河晏,天下黔首,能共享太平。”
佳欣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接腔。
生活不是言情小说。
宫廷斗争之外,这个世界还承负了多少沉重的话题。
金风竹不经意地继续接道,“你看河上芦苇摇曳,布满河道,多么漂亮。这里的百姓也管永定河的这一段叫作芦沟。再向西一些有座汉白玉的石桥,就叫做芦沟桥。十多年前就是因为洪水而冲毁,康熙三十八年刚刚重建。入夜之后我们可以去桥上走走,下观芦花似梦上赏明月无瑕,也算是京都一景。”
佳欣瞪大眼睛看着金风竹。
原来……
原来芦沟桥就在这里么?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
芦沟月明。
无边无际的历史,将佳欣冲击得微微晕眩。
(4)
事实上,佳欣并没有时间去桥上走走。
因为刚刚入夜,康熙就迫不及待地赐旨——沐浴温泉营了。
此处的温泉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双鱼儿”。佳欣不禁想,自己那个双鱼座的妹妹佳妍,若是来了说不定会很欢喜——打住,如何又去想不该想的事了?
北京毕竟是北京。所谓的泉汤不过是小小小小的一片地方。如果说德州的泉汤堪比游泳池的话,那么这里的泉汤就是进游泳池前那一小片一小片消毒池而已。一共有六口泉汤,一口铸龙首,稍大一圈,乃是专攻皇帝使用。其余五口都铸凤首,以俟后宫。在金风竹的刻意安排下,原本完全可以各占一池的佳欣与慕容十八,双双在最靠近龙泉的那一口泉汤入浴。
佳欣没上妆,却不得不按品穿了贵人朝服,和盛妆的慕容十八一起,双双在冒着蒸气的池边跪接圣旨。然后一共出动了十八名太监和大群宫女,放下纱帘,层层更衣,做得似仪式一般,还有两名乐师在旁咿咿呀呀奏乐。
“好羞人啊。”慕容十八褪尽罗衫,双手抱着酥胸,下身风光却一览无遗。现代人的眼光看来,也许她的身材并不算好,不但削肩膀,还有微微的小腹,腿也不够笔直——不过这一点关系也没有。清朝人不穿比基尼也不穿热裤。佳欣低头看了看自己,坚挺的胸,线条可以杀死任何一个男人的腰腿——又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可羞的……都是女儿家。”佳欣安慰地拍拍慕容的腰,触手一片腻滑,柔若无骨。
慕容也不算太过抗拒,只是轻咬着下唇,当先走向泉水。她伸出脚尖轻轻试水,却被烫得缩了回来,只好蹲在池畔,用手撩些水泼在自己身上。
佳欣回头看看。半透明的纱罗之外侍立着四名背对着她们的侍女。“要不要叫人来加些冷水?”
“不用啦。”慕容坐在池畔,慢慢一点一点地,滑下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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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欣站在上面,俯瞰着如小鹿一样惊惶娇羞的慕容,唇边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慕容妹妹小心,我也要下来啦!”
她扑通一声,直接跳了下去。
“啊……”果然好烫……佳欣努力把声量控制在不惊动纱幕外侍女的程度。
“姐姐怎么了?”
慕容果然过来搀扶。
佳欣一把扑在她的身上,“跳下来的时候脚震了一下,好疼。”
慕容十八扶她在池水里靠着池边的石凳坐下。“怎么样?要不要叫御医?……姐姐怎么如此莽撞?”
“我……贪玩……”佳欣装作脚步不稳之际,已然在慕容身上大吃了一顿豆腐。自然,按照金风竹的要求,以特殊手法试验了慕容右腿根部的皮肤。“现在没事啦,谢谢妹妹。”
两人浸泡了片刻,外面就有宫女奏闻,鲜花到,皂荚到,浴盐到等等。两人一面好奇,一面好好享用了一番。令佳欣惊奇的是,原来清朝人比现代人更懂得使用浴盐,洗到一半有专门的太监抬进来两张铺着细竹的软榻伺候,让两人好好享受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浴盐+花瓣的搓澡和推拿,简直就是做SPA嘛!
两人一边沐浴,一边趁着太监换人的空隙聊天。
“姐姐,听说皇上常常宠幸你……妹妹我很是羡慕……”慕容红着脸儿求教。
“你进宫到现在,都还未侍过寝么?”
“是啊……姐姐有什么秘法?”
有也不会告诉你。“妹妹如此年轻美貌,何必妄自担忧?皇上今日赐浴,说不定这一两日就……呵呵。”
洗完身子,有专门帮洗头的太监进来侍侯,过一会则是专门做面膜的,再过一会竟然是专门负责把两人的长发用一种奇特的布帽子弄干的专家。原来十八名太监不是仅仅为了站在外面管纱帘充门面的,而是真正的拥有各种拿手绝活。佳欣心中不禁喟叹:说什么现代有飞机电话空调抽水马桶,在古代只要你是人上之人,一应享受,绝对不会输给现代。
沐浴完毕之后,两人穿上崭新的袍子,再次跪谢圣恩,便各自送回行宫住处了。
佳欣的房间里,早已等待着的自然是金风竹。
“如何?”
“你猜的没错。”佳欣做了个佩服的手势。”那一片皮肤,摸起来凹凸不平,应该是被烧灼过再用药祛除痕迹,下水前敷以铅粉,然后洗完上岸的时候,隐约可见一片三角形瘢痕,颜色极淡。”
“摸出来是几颗么?”
“你预先说了是三颗,所以我摸起来的确像是三颗。不过我不敢打包票的。——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究竟里面有什么蹊跷?”
金风竹冷笑。
“好,也该告诉你了。十六年前,葛茹曾为皇上生下一名小格格,身上唯一的特征,便是腿根的三枚红痣。”
“葛……茹?天地会葛大娘,为皇上生……生下的……格格?……难道就是……慕容?!”佳欣震住了。”那……慕容贵人……和皇上……”
“若皇上召幸了她,便是悖乱人伦!”
“这便是……便是她们的目的?”佳欣跌坐在床上。
自己这个格格是假的,被康熙收纳,还带来自己心理上的无限尴尬和羞愤。
慕容却是个真格格……这……这怎么可以?
“一来损天家之德,二来,待木已成舟之后,点穿事实,乱皇上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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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慕容十八她……她明知道……怎么能……”
“她并不知道。她一心以为自己是天地会拣来的孤女,一心想要顺天行道反清复明,牺牲色相图谋弑君而已。她只是一颗棋子。”
“卑鄙!”
“不错,的确卑鄙。而且慕容在她们手中,更是一重人质的意思。我们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在揭穿她们图谋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护慕容——所以,我们更需要证据。”
“那三颗痣……那现在就去告诉慕容,叫她不要做傻事……”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金风竹声音森冷。
“什么?”
“当年葛茹抱走小格格之时,小格格身染沉疴。加上她千里逃亡,未必有能力真将女儿留下来,抚养长大。所以,慕容十八也可能是一个障眼法,故意让我们相信她就是小格格,利用这个身份令我们失去提防,再向皇上发起致命一击。”
“我想问一个问题。”佳欣下意识地举手,举了一半赶紧放下。“既然这些女人这么厉害,又能接近皇上,为何不干脆动手,却要搞那么多花样呢?”
金风竹应声而笑。“你问到了无论是反贼还是皇家都知道,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