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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端坐着不动，看也不看巩仲圣一眼，“深更半夜的，你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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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仲圣的喘息总算平静一些，“我今天才来到这里，锦瑟就这样对我，成何体统！”
春燕说：“什么体统不体统？她不这样对你，要怎么样对你？你以为你是谁？”
巩仲圣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姑娘，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这儿啦。”
“没人请你来，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进来，怎么，才进来一天就后悔啦？后面还有许多好日子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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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胭脂虎（5）
巩仲圣不住地摇头：“这种日子一天都无法忍受……以后如果还是这样，真不如死掉算啦！”
春燕冷笑：“死？怎么死？说的什么鬼话？现在你是一个鬼，已经是一个死东西，还想死到哪里去？”
巩仲圣慢慢安静下来，不再胡乱喊叫，一番吵嚷之后，那种要呕吐出来的感觉也没有了。春燕把语气放缓和一些：“刚来这里的死鬼，身上多多少少总还留着人的一点儿味道，我们家的主子最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她要那样对你。”
春燕说，上一次锦瑟选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家伙，一个当兵的，人很能干，性格豪爽。只有一样锦瑟不满意，就是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去不掉的腌脏气，他摸过碰过的地方，也总是油腻腻的，让人恶心。
锦瑟虽然生得相貌丑陋，心里却极爱干净，忍耐几天之后，实在受不了，赶他出门。从那以后，锦瑟就一直想着找一个清清爽爽的书生，告诉春燕替她留意着，结果今天遇上了巩仲圣。如果巩仲圣不是一个白面书生，春燕根本不会理他，不会让他走进这个门。
说着话，春燕上下打量巩仲圣：“锦瑟姑娘真正贪恋的，是你身上的人味儿，还有那一股书生之气。好好收拾收拾，去掉满脸的晦气，再穿上一件好衣服，你的模样还挺不错的。”
门外传来锦瑟的冷笑声：“春燕在夸谁的模样？怎么，春燕是不是也看上他啦？”
说话之间，锦瑟的影子滑进门来，走到春燕的床前：“睡醒一觉人就不见了，我猜他就是跑到你这儿来，春燕是不是也想尝尝新人味儿？”
春燕端坐在床上，一声不吭。“春燕真是长大了，知道和我争抢男人啦。现在新人已经来到眼前，春燕怎么忍心让人家蹲在凉地上？”锦瑟说。
春燕突然跳到地上，冲到巩仲圣身边，一把采住他的头发，矮下身子把他提到肩上，扛着他一路跑进锦瑟的寝堂，一抽身把巩仲圣摔到床上，指着他恨恨地骂：“穷酸书生！不中用的东西！你受不了她，你往别处跑，天上地下，猪窝狗窝，随便跑哪里都行，这个宅子里有的是空地方！下一次，你若再去找我，小心我不客气！听见了吗？”
4
几天以后的一个清晨，巩仲圣独自一个人蹲在台阶上。从半夜开始他就蹲在这里了。鬼界的夜晚充满寒意，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凝结在发尖和眉稍上，结成一层白霜，看上去巩仲圣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巩仲圣是被锦瑟从寝堂里赶出来的。这些天，巩仲圣慢慢习惯了锦瑟的丑陋和放浪，能够坚持着在锦瑟的床上躺上一夜。可惜，躺在床上的他浑身冰冷瘫软，短短几天的功夫，锦瑟从他的身上已经闻不到新鲜的味道。和他躺在一起，不荦不素的，让锦瑟非常扫兴。不禁又想起从前那些屠夫和车把式们，虽然他们比书生粗俗一些，身上毕竟有一份去不掉的男人气味。
没有气味的巩仲圣，就像霜打过一样，锦瑟看着生厌，狠狠一脚把他踢开：“快滚吧！明天让春燕给你找份活儿做，这里可不养闲鬼，找不到活计，你就到别处去吧。”
巩仲圣在寒夜里等待，总算熬到了天亮，赶快去找春燕，恳求春燕帮他找点儿活做，随便什么活都行。春燕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不用废话，这个大院里不缺干活的。”
巩仲圣苦着一张瘦脸：“春燕姑娘再好好想一想，什么活都行，脏点儿累点儿我都不怕。”
“脏活累活也没有。”
“锦瑟姑娘说，这里不养闲人。我若找不到活计做，就不能留在这里。”
“怎么，又后悔啦？我们家的主子不是对你很好吗？你不是后悔没有早来这里吗？”
巩仲圣非常沮丧：“春燕姑娘，我在尘世那边吃过女人的大苦头，我受够了，所以才跑到这里，谁想到这里一样糟糕——你还是给我找点活干吧。”
春燕问：“那你说说自己能干什么？在家里干过重活吗？”
“没有。从小被亲娘娇惯坏了，长大成家之后，媳妇一门心思要我出去求取一个大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要干家务活，她就骂我没出息，所以长这么大，连一担水也没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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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胭脂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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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恍然大悟：“怪不得！看你的个子不矮，可怎么看怎么像一根嫩秧子。你去别处找找吧，到我这来的，就得能干重活，我可养不起吃白饭的！”
“姑娘，行不行的，你怎么也得先让我试试吧？这里都有什么活儿？”
“喂狗，淘粪，扛死人。”
“是这些……再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好活儿都有人干着呢，其实这几样也不缺人干。”
“……喂狗当然不行，说不上什么时候，那些家伙会把我撕碎了……淘粪是怎么个淘法？”
“只要有人屙屎，就得赶快去掏干净，厕所里不能有粪，锦瑟姑娘最讨厌那气味，家里的人又多，一定要淘得勤一些。”
“……我就去淘粪吧。”
“不行，已经有两个淘粪的了。”
“那么，扛死人……多少天扛一次？”
“天天扛，多的时候，一天要扛十几个。”
“这么多？你们家开着殡仪馆吗？”
春燕不答话，打一个手势，拎着根烧火棍，带着巩仲圣穿过一道门。眼前一大块空地上，横七竖八摆满了尸体。“这些都是。我们家锦瑟姑娘慈悲，开了这个‘给孤院’，专门容留那些没人收埋的孤魂野鬼，先派人出去四下收集，运到这里来整理，再扛出去埋掉。”
巩仲圣皱起眉头：“又脏又臭的，这可不是一个好活。”
春燕很不耐烦：“先别说好不好，你能干得来吗？过去扛一个给我看看。”
王先垂头，眼睛里渐渐现出一层泪花，哽咽起来：“想不到我巩仲圣，在人世里活得不够舒畅，饱尝挫败，一狠心寻了死路，一门心思指望着到阴间会有顺畅的日子，谁知道这里更糟糕。要是能死，真想再死一次。”
春燕尖着嗓门喊出来：“别死啊死的，干什么哭哭啼啼？来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死过的？”
巩仲圣擦去眼泪，强打起精神：“这些家伙死沉死沉的，一个个臭气熏天，看一看都要吐出来。”
春燕用烧火棍戳一戳他的头：“你们这些书生就是讨厌，眼高手低，一身的毛病——要不，你先背着我，在这个大院子里跑两圈，试一试你的力气，再说干不干。”
这个法子不错。巩仲圣蹲下身，等春燕伏到他背上，咬牙探头，拼尽全力站起来，只向前走出几步就站住了：“……姑娘，这样可不行。”
“废物！连我你都背不动？怎么去背死尸？”
“不是背不动，春燕姑娘，你的两个膝盖顶着我的腰，骨头对骨头，这样太疼了。你干脆再往上，骑到我的肩上去，那样更便利一些。”
春燕从后面狠狠扇了巩仲圣一记耳光：“下流货！胡说什么呢？”
巩仲圣很委屈：“我是让姑娘骑到我的肩上，那样姑娘舒服，我也……”
春燕又一耳光打下来：“还敢说！下流东西，想占老娘的便宜？”
巩仲圣说：“姑娘，我挨打挨得冤啊。照我说的那样，你受用，我也能使出力气，不好吗？”
“好个屁！我趴到你身上，不过是试一试你的力气，马上就下来。你却让我骑到你的肩上去，要是让锦瑟姑娘看见了，又是一顿好骂。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将来，你也要那些尸首骑到你肩上吗？”春燕越说越生气，又用力扇了巩仲圣两个耳光，“现在你说说，我打你打的冤吗？”
“姑娘打得不冤。”
春燕从后面戳了戳他的头：“像这样的笨脑筋，你那傻老婆还盼着你给她中个举人秀才，中个状元，真是瞎了眼。我看他们两个真正是一对蠢货！”
巩仲圣不敢分辩，忍住背疼，背着春燕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通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比较起来，那些僵硬的死尸不知要比春燕重上多少倍。于是巩仲圣知道，他根本干不了背死尸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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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要巩仲圣放她下来，到院墙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以前锦瑟姑娘立下过一条规矩，如果哪个干不好活，就要割耳朵，削鼻子。巩仲圣啊，如果我答应你来背死尸，就是害了你——你有多少鼻子耳朵也不够割的！”
巩仲圣哭丧着脸：“连最简单的力气活都做不了，我只好等着饿死吧。”
春燕换了一副口吻：“巩仲圣，你口口声声抱怨女人对你不好，知道为什么吗？先说说你那个老婆，她是土财主出身，为什么倒贴上钱财嫁给你这个穷光蛋？因为她不缺吃喝，只缺一个耀眼的门庭，她自己当然办不到，就指望着你，可惜你又不是那块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