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耳机里,段警官懊恼地骂道。
方木却不感到后悔,相反,他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行动。罗家海肯听从自己的建议,那么说服他投降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些,方木的心里略感轻松。他冲罗家海笑笑:“谢谢。谈谈吧,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罗家海似乎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他愣了几秒钟,摇了摇头:“我没有要求。”
这个回答同样出乎方木的意料,两个人的谈判由于缺少筹码似乎已经无法进行下去。方木想了想,决定冒一下险。
“那,现在跟我出去好么?”方木尽量作出漫不经心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罗家海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眼神却渐渐迷离,“出去?”
他略低下头,目光茫然地在周围扫过,“就这样结束么?”
方木决定再冒一个险,“彻底了结这个麻烦,不好么?”
罗家海忽然笑了,“了结?怎么了结?”他顿了一下,“就是我去死,对么?”
方木的心猛然揪紧了。谈判中最忌讳让对方出现这种破罐破摔的心理,这很可能导致劫匪孤注一掷,与人质同归于尽。
“这不一定。你想得太多了。”
罗家海苦笑着摇摇头,“我学过点法律。你姓什么?”
方木被问得猝不及防,“什么?”
“你大概是最后一个跟我交谈的人,我总得知道如何称呼你吧。”
“哦,我姓方。”方木的脸色平静,手心里却开始渐渐出汗。罗家海的话语中已经透露了他求死的决心,必须想办法让他平静下来,让他觉得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方警官,你也许没带武器,但是我知道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肯定有一只狙击步枪在瞄准我的脑袋。也许下一秒钟,我就会脑浆崩裂。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的确,我杀了人。那是她该死。但是我没祸害这个女孩,她也不会有那种味道。我希望这一点可以证明:我不算坏人。”
味道。他第二次提到了味道。
方木看着罗家海的眼睛,“你所说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罗家海摇摇头,“算了,你不必知道,我也没时间去讲故事。我杀了人,我也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哦,你不必紧张。”他看到方木的脸色大变,甚至笑了笑,“我不会伤害这个女孩。但是她在我手里,你们就暂时不会开枪打死我,不是么?”
罗家海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郑重其事:“请给我最后一点时间,允许我在被打死之前,还有思念的权利。”
说完,他就把视线从方木脸上挪开,盯着面前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迷离,涣散。
方木眯起眼睛,忽然,他开口问道:“红色衣服的女孩,有什么味道?”
罗家海猛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惊惧而惶恐。
方木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提高了声音:“她是谁?”
罗家海的刀子一下子指向了方木,“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木刚要开口,耳机里忽然传来了段警官的声音:“兄弟,引他往前走两步。”
方木心头一凛,他知道对面楼上就有一支85式狙击步枪瞄准了这里。他偷偷抬起右手,掌心朝向窗户(战术手语,意为停止)。
段警官的声音很严厉:“不行!人质看起来很虚弱,不能再拖下去了。上面下达了命令,立刻击毙劫匪!”
罗家海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木的手势,他死死盯着方木的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方木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冷静,“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你所作的一切,是情有可原的。如果你愿意,我非常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罗家海的眼中盈满泪水,手里的刀子也剧烈颤抖起来,“他们毁了她的一生,她才22岁啊……”
“方木,执行命令!”耳机里传来边平的声音。
方木心头大乱,如果现在就击毙罗家海,那么关于那个女孩和某种味道的秘密就会永远封存,而这可能涉及到另一个人——也许就是那个女孩的生命安全。
罗家海已是泪流满面,这个全身血迹斑斑的杀人凶手此刻哭得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为什么要毁掉我们……我们不奢求什么……我们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
他哭得几乎全身瘫软,身子前后晃动着。在对面楼顶的狙击枪瞄具里,罗家海青筋毕露的脖子时而进入射击范围,时而隐藏在墙壁后。
“兄弟,引他向前走一步就行。”段警官的语速缓慢,似乎在全神贯注瞄准。
方木明白罗家海此刻的状态会让对面楼顶的人认为他已经情绪失控,他顾不得引起罗家海的怀疑,扭过头对着窗户拼命摆手。
“方警官,我投降。我只求给我一个说出真相的机会,我和沈湘,不想背负这样一个罪名离开这个世界……”罗家海终于停止哭泣,他放下刀子,“孩子给你,我跟你走。”
接着,他把手插在女孩的腋下,扶着她向方木走了过来。
方木本能地迎着他伸出手去,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脑海里闪现:罗家海已经处在了射击范围内!
不!方木已经来不及做任何手势阻止狙击手,心一横,他一个箭步挡在了窗户前!
“靠!”耳机里传来一声又惊又怒的喝骂。
方木闭上眼睛,一瞬间,似乎已经听到了7。62毫米口径的子弹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击穿玻璃的碎裂声,打进肉体的钝响,他甚至感到了子弹穿透自己身体的灼热……
什么都没有发生。5秒钟后,方木睁开眼睛,感到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冲罗家海勉强笑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刚走出门口,埋伏的特警就一拥而上,罗家海被迅速架到楼下,押上警车。方木只来得及说一句“别打他”。女孩被紧急送往附近的医院,随即,大批刑侦人员进入现场开始勘查。
方木忽然感到全身酸软,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拾阶而下。身边有忙碌的警察匆匆跑过,不时有人在他身上拍打一下,“好样的!”
忽如其来的放松让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几乎是一步步挪出了楼门。大门外,面色凝重的边平和段警官正等着他。
边平既没有表扬他,也没有苛责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上车休息一会吧。”
方木不敢多说话,答应了一声就蹲下身子,解下枪套递给段警官。
段警官接过枪套,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中间留了不到2毫米的空隙。
“0。2秒。”他顿了一下,“0。2秒。如果我的反应慢了0。2秒的话,你就被我打死了。”
方木虚弱地笑笑,低声说:“谢谢。”
第二章 重逢
睡足了一夜好觉之后,方木第二天很早就来到了公安厅。可是还有比他更早到的人,刚进办公室,方木就被告知去边平处长的办公室。
边平一脸疲惫,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昨晚熬了一夜。方木看看烟灰缸里塞得满满的烟头,正捉摸是什么案子让见多识广的边平挠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桌上的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正是昨天下午横卧在客厅里的那具女尸。方木一下子明白了,是罗家海那件案子。
边平捕捉到方木的目光,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索性开门见山:“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木抽出一只烟递给边平,帮他点燃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案子在分局?”
“是啊。”
“罗家海交代了么?”
“没呢。”边平揉着脖子,“昨晚分局连夜突审他。可是这小子只承认杀人,犯罪动机什么的一概不说。不过分局把他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身上也许还有命案。”
“什么?”方木吃了一惊,“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
边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方木:“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
“我也是猜的。”方木顿了一下,“通过罗家海眼球的运动。”
“哦,说来听听。”
“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人的右手为习惯手,那么当他沉思的时候,视线朝向左上方,是想起了经历过的事物,如果朝向右上方,是在想象未曾见过的事物。如果眼球转向左下方,意味着他在想象声音,如果眼球转向右下方,意味着他在回忆某种视觉片断或者其他身体的感受。”
“红色呢,怎么猜出来的?”
“通过罗家海的表情肌。通常,人们在回忆红色事物的时候,由于会唤起他的紧张情绪,从而会导致表情肌僵硬。另外,如果回忆起黄色的事物,除了表情肌僵硬,他的脸上还会出现厌恶、不安的表情。”方木说得有些快,略略喘了口气:“昨天,罗家海似乎陷入沉思之中。而我事先看到他把刀子拿在右手。他的视线先是朝向左上方,接着眼球转动到右下方,表情肌僵硬,但是面色平和。我估计他在想一个女性,所以就冒了一个险,推断他在想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孩。”
“嗯,”边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想他当时思念的的确是个女孩,不过穿的不是红衣服。”
“什么?”方木瞪大了眼睛。
“一周前,J市工业大学有三名学生失踪,分别是罗家海和两个分别叫沈湘和桑楠楠的女生。”边平顿了一下,“沈湘当时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桑楠楠穿黄色T恤衫,黑色短裤。”
方木想起罗家海当日所说的话:
“……我和沈湘,不想背负这样一个罪名离开这个世界……”
他当时想的,应该是这个叫沈湘的女孩子。
白色连衣裙……红色……
方木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抬起头,面对边平征询般的目光,缓缓说道:“被血染红的白色连衣裙。”
“我也是这么想的。”边平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两个女孩,至少有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方木想了想,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你先别急。”边平把桌上的液晶显示器转向方木,“看看这个。”
正在播放的是一段视频,从内容上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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