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注)
一遍歌罢,又重头再来,和声共唱的人却是更多了,竟都是船工。
“好词,虽亦有悲意,意境却是壮阔,船家,这是何人之作,竟未流传?”说话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眉目可亲,一身简单的赭青丝袍,看不出身份,却显然不是一般船工敢答话的人。
船老大立刻过去,陪着笑,垂手回答:“几个后生伢子卖弄,惹客官见笑了!说是何人地大作,其实也是一个客人随口唱的,后生喜欢,就常常唱,那客人是谁,小的却是不知。”
“不知那人年纪多大,形容有何特色,听口音是何处人?”老人家却有了兴致,竟细细打听起来。
船老大却犹豫了,支吾半晌,竟借口有事就要离开,不待老者皱眉,他身后的随从便身形一动,拦住船老大的去路,手按刀柄,态度却还温和:“我家主人只是询问,船家不方便告知竟可实言,这般态度却是不敬了。16K小 说网”
船老大未吱声,旁边年轻地船工却忍不住要上前,被船老大狠狠瞪了一眼,才不得不止步。
船老大无奈身,对那位老者道:“客官,小的知道的也就那些,至于您后来问的,那人一直戴着那种帽子,小的实在没有看见。”船老大指了指旁边一群官眷头上地幂离,一脸诚恳。
“竟还是位女子?”老者轻笑,“天下女子中,愿意在文才上下功夫的也不少,只是,此词非有大境界却是作不出的,一时间,老夫倒想不到能是何人所作了。”老者并不在意,自嘲一笑,便摆手让船老大离开了。
“诗词文章中也有爷想不到地事情?”扶着老者的妙龄女子凑趣地调笑,引来老者一阵大笑。
“小妮子大胆!”老者亲昵拍拍她的肩,语气却十分纵容。
“闺阁不以才显,贵女有才也不会轻显,如安陆素王妃,少有才名,可是却无半篇诗文流传,真正有文字流传的多是如您一般沦落风尘之人,只是,这般文字断不会出自风尘,便是贵宦家庭的女子,也写不出这等苍凉却达观的文字……”老者一番指点,女子认真听着,听到老者提及自己的出身,却也神色不动,安之若素,倒是众人不由佩服,便是一旁原本不屑与侍妾之流为伍的官眷也有数人轻轻颌首,颇为赞许。
“听爷这样说,那还真是位奇女子!”女子满眼向往。老者却忽然长叹:“乱世方现绝代人才,天意啊!”
一声叹喟竟是意味无穷,船上不由一阵静默。
这也是因为这条船上除了那些官眷与老者一行,便都是书生文士,对这些话自然敏感,若是商旅之悲,便不会如此了。
老者身边地侍妾显然不愿老者伤怀,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乱世方现绝代人才?爷说错了吧!圣帝之世神洲多少人才,那何尝是乱世?”
“小妮子!”老者何等睿智。淡淡地一笑,屈指弹了一下侍妾的额头,道:“不是属国之乱,圣帝哪能有那么多人才?兵祸连结近十年,明河赤流千里,还不是乱世?”
女子揉了揉额头,娇嗔着言道:“爷前些日子还说。今世已无人才,不知何时有奇才现身,难道如今不是乱世?”
老人被侍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般一驳,倒是笑了:“你以为这乱世还能乱多久?”
“老人家以往乱世将尽?”当即就有一个文士忍不住搭话,并向老者拱手行礼。
老者答了一礼。却未回答,旁边又有一个文士道:“交浅言深,却是我等莽撞,只是,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辈后进,见识尚浅,盼前辈不吝指点。”
老人家不由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的确是有缘!看各位行色。定是赴东岚参加解试,以尔等之见,东岚这般行事离天下归心尚有多远?”
众人一愣,却听老者幽然一叹:“敢立天下归心之制,东岚志在天下……这乱世又能再有多久?”
“……终究是乱世,东岚纵然天下归心,亦需有实力,实力归根结底便是军力。紫华君之后,东岚至今未得将兵统帅之才,何能终结乱世?”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船头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瘦削的白衣文士傲然而立。
老者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腰侧地佩剑,摇头轻笑。示意侍妾扶自己回船舱:“老了!老了!……”
众人大惑不解,却不好追问,只有那个说“百年修得同船渡”的文士,眼中眸光一闪,拉着首先出声地友人走向船头,拱头执礼,笑道;“在下罗谨字慎之,这位是王希字子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听口音,兄台与我等一样,都是安陆人?”
白衣文士一怔,脸色微红,半晌才道;“崔述,无字。”
这个答案让罗谨与王希一愣,他看上去已过弱冠之龄,也是行过冠礼的装束,为何无字?
崔述看了两人一眼,语气淡然地解释:“家中长辈尽殁,在下乃自冠。”
乱世之中,变故迭起,自行冠礼虽不常见,却不稀奇,两人当即也就表示一下哀悼之意,又客套了两句,罗谨便拉着王希离开。
走开几步,罗谨才对一脸不高兴的王希道:“我们挑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当然得离开。”
王希虽然是直性子,倒也不笨,立即就明白了,却还是抱怨了一句:“你这些聪明人就是麻烦!尽弄些不明不白的事情!”
罗谨与王希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也不以为意,将到拉到船尾,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希闻言便是一惊:“他是……”幸好,他也知道不能说出口,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八成!”罗谨点头。
王希点头,却仍旧处于怔忡出神地状态,罗谨笑了笑,微微眯眼,不知在转什么心思。
半晌,王希回过神来,两人才准备回前面的甲板,刚绕过船舱,他们就见船老大站在船舷边,望着他们,满脸惊讶,罗谨正要开口中,却见船舷栏杆上正摆着三牲祭品,不由一愣。
船老大见他们看向旁边,望了一眼,不由尴尬,干笑两声,解释:“这……这是一些老规矩,让客官见笑了。”
两人也无意多管闲事,点点头,就走了。
经过船老大身边时,罗谨低声说了一句:“是祭那首词的作者吧!”
船老大脸色一白,正待分辩,却见两人已经离开,禁不住腿一软,跪倒在船舷边。
第二章职方
江陵是澜江重镇,扼守着澜江航道的咽喉之所,一直是安陆东安大都督的幕府所在。
一年前,东岚兵锋直下,东安大都督崔莫却因述职而赴王京,东安军一溃千里,江陵竟成孤城,江陵令苦守十日,终是难抵东岚大军,城破自尽。这座安陆苦心经营近百年的东南重镇如此轻易易手,几乎令天下震动。
各国都在等安陆的反应,可是,安陆却未有任何动静,三个月后,安陆内乱的消息渐渐传开,各国才明白东岚竟是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攻守易形,想从东岚手中再夺回那些城邑土地可就不容易了,没等双方议和,东岚已在这块新领土上设郡置县,推行东岚制度,而安陆王好容易伤愈,却不得不面对永寒身亡而引发的一系列民乱事件,偏偏那三个月的时间,朝堂上,素王与郑后、太子竟势成水火,安陆王不得不听从素王“攘外必先安内”的建言,主动割让沧水以东的全部土地,换取东岚的息兵,全力安内。
至此,东岚的领土面积已与安陆不相上下,已经可以称为首屈一指的强国。
其它国家一旦扩张,在新疆域上,总是以维持旧制来安抚民心,可是东岚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安陆旧土上强行推行东岚制度。
一直以来,各国实行的都是圣朝旧制,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公田制,即普天之正莫非王土,每年冬季官府按丁授田,土地不得买卖,各家贵族的封地也是如此行事,只不过授田一事由封主的府署安排。wAp.16k.c n东岚在白王改制前也是如此,白子风任地官长不久。即上《私田书》,承认民众对土地的所有权,随后,以此为基础,虚封、集权、官爵分置,东岚只花了十年就建立了一套与诸国完全不同的新制度。
这套制度的好处随着后东岚的强大而日益显现,但是。其它各国却无力效仿,天下才杰中流传这样地一个故事…………羽桓与白子风夜饮,羽桓举爵谢白子风:“非君之功,无东岚之强。”白子风举爵却答:“非东岚,非王信重。臣无功可建。”
东岚立国不久,制度虽仿圣朝,但是,亦有不同,比如。东岚弱小,土地贫脊,贵族纵有封地。也无力成军,举国军力尽掌于国君,羽桓少年即位,却亲上战场,军中、朝中皆是一言九鼎,如此方可支持白子风的改革,而其它各国的君王却无法如此…………只怕新制未行,王位上便先换主人了。
澜江两岸的城邑不少。但是,从沧水入澜江的船只,第一站只能是江陵…………沧水仍是安陆所有,安陆船只只有在江陵取得东岚官府的验照,方能在东岚的港口码头交易。
“东岚此举劳民!”眼见江陵在望。船工中有人随口说起此事,船上地士子一听。却是十分不满,船老大连忙安抚:“其实一点都不麻烦,若是民间小宗交易,就近寻个码头也无妨,东岚有市易官,自会验货并监督交易,收取市易税,只是人是不能上岸的。只有像小的这种大船,或者货物较多的,才必须先去江陵,各位客官要验换旌券方能在东岚境内行走,货物较多的,只要在江陵交过税取得验照,便可以在东岚境内任意交易,也无须再缴税。16K小 说网所以,看似麻烦其实也是有道理地。”
“呵……船家看来是很喜欢东岚啊!”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此时也走了出来…………事实上,船舱里也没有人了,所有人都到甲板上待着,反正要等待东岚官员验身。
船老大也呵呵一笑,作了个揖,道;“客官不知,以往这澜江上关卡不计其数,一趟船行下来,厘金比本钱还高,东岚是税不二交,同一批货,只交一次税,泊费也低,实在是让我等行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