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声音忽然插入,话语中的寒意仿佛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有才煞白了脸色,惶恐地抬头,却只见一道冷冽的寒光划破黑暗,随即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洒到他的脸上,一股熟悉的腥气扑鼻而来。
是血!
有才惊醒过来,刚想起身,便被一个冰冷的东西压住肩,毛骨悚然的锋利感令他再不敢妄动。
“老莫,听方才那话,这家伙可是不洁者,你可别轻易就杀了他!”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冷淡地警告。
有才苦笑,知道他们是不想沾染到自己的血。
是的,他是不洁者,背负罪孽而生的不洁者,一生的苦难都未必能洗去自血脉衍生而来的罪孽。
之前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前,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听出话音中没有任何轻蔑:“你是安陆人?”
“……我生于安陆。”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早在被定罪的那天,他们的户籍就已被销毁,只有一个神侍的编号代表他的存在,在安陆,他们这些神侍根本不算人。
毫无预兆地,一个人伸手扯开他的衣襟,暴露出他的左肩。
“你并未被烙印!”那个声音的寒意更重了些,“安陆改律令了吗?”
“我是被永寒殿下挑出来的。”神侍的左肩会被烙上自己的编号,那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痕迹。
“把他带上!我们走!”有才听到那个声音淡漠地吩咐,随即一道与之前相同的寒光闪过,噌的一声,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知道就是说话的人杀了那个他一直连位置都无法断定的人。
被人押着跳井,又在落水前被人接住。
有才这才明白这些人从何而来——他们之前恐怕就一直待在离他不远的井中。
井壁上有一个洞,里面一个面积不小的房间,居然还有石制的桌椅,再往里是延伸开去的地道,触手之处的感觉竟是青石。地道内并不黑,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光源,柔和的光线并不刺眼,却足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有才这时才看清这些人的样貌。
“君上!”有才大惊失色。
其他人他不认识,但是,其中坐在桌边的那个黑衣女子,他却是认得的——王京中,谁会不认识紫华君?
听到他的惊呼,白初宜并未在意,手中依旧摩挲着那只扳指,神色凝重。
“你的任务是什么?”白初宜握住院那只扳指,看向有才。
有才扭开头,抿紧双唇,不想回答。白初宜扬眉轻笑:“忠诚吗?听方才那人的语气,你并不受重视,而你的表现也不是那么任劳任怨。这个时候要保持你的忠诚吗?或者说,在那个人死后,那些人会相信你的忠诚吗?”
有才无法不动容,想到关于紫华君的传闻,他决心赌一把:“我的家人在安陆。”
“想与本君交易?”白初宜敛色问道,“你有足够的资本吗?”
有才微笑,笑容却是那么凄凉,连旁边一直戒备的众人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君上博学。如卑侍这般的人是谁都可以玩弄的,从安陆一路行来,卑侍能睡觉的夜晚很少、很少!”
白初宜皱眉:“东岚没有神侍,你不必自称卑侍。”随即又道:“给他简与笔,本君答应你的交易。”
“谢君上!”有才真心地叩谢,“小的绝不忘君上的恩德!”
“你的任务?”白初宜并未理会他的感恩戴德,再次追问。
这一次,有才不再犹豫:“小的受命助柳家深取得周家的信任,以取得羽林兵符,加强易庭与柳家的实力。”
白初宜皱眉沉吟,半晌才道:“柳家深为何怀疑你?”
有才苦笑:“想来是小的表现过头,又提及将信物交给柳敬华,公子自然起了疑心。”他不好说,当时,他就觉得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他才会自作主张。
白初宜点头:“想利用柳家深的感情,又要在最后关头让他改变主意,时间未免太短了。你是想直接将信物交给柳敬华,杀人的罪名自然是嫁祸给我们!”
“是的!”他很坦白地回答。
“你的名字?你家人的情况?”没有什么要问的了,白初宜一边问,一边站起身。
“我家姓原,家父原历,曾任安陆大司寇,家中尚有两弟一妹。”回答时,他虽然仍旧跪着,却毫不犹豫地挺直腰身,抬起头,眼中是说不尽的骄傲。
随着他的陈述,白初宜不由皱眉,再次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忽然间明亮起来的脸庞,她确认了他的身份:“果然是被安陆王誉为执宰之才的原召!永寒居然把你当间者用?”
未出口的是——难怪那么多人想玩弄他?能将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压在身下肆意玩弄,的确很能满足某些人的欲望。
“莫问,你在此看着他!如有异动,随时格杀!”白初宜凛然下令。
纵然清楚原历被问罪的全过程,骤然得到这种好运,她也不得不慎。
——安陆永寒可不是一般人。
——回平奈的决定,看来是没有错的。
——易庭,你这场叛乱还真是众望所归啊!(小说迷K小说网小说迷k。cn手机;电脑同步阅读。还可以下载电子书TXT;CHM;UMD;JAR电子书)
第三十章献策
很久没有碰书简与笔墨了,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碰触这些曾经几近融入他骨血的东西! 当手指真的触及那支纤细的笔管时,原召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最后,他不得不用左手强压住右手的手腕,才能正常地书写。
“你不用跪着,坐在这儿写吧!”其他人都随紫华君离开后,一回头,看到原召居然就跪在地上,俯首在石墩上书写,莫问略感诧异地指着桌椅对他言道。见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想到他受过不少罪,莫问便解开自己的斗蓬,叠好后放在石制的椅座上,才拉着一脸惊诧的原召坐下。
“我是不洁者……”坐在椅子上,原召嚅嚅地低语。他从未想到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还会如此无所顾忌地碰触自己。
莫问翻了个白眼,挠挠头,道:“那是林瑞故意刺激你的!我们不信那个。白王早说过,圣朝之后,神殿早已堕落了,神侍制度更是对圣朝帝君建立神殿的侮辱。白王说:‘每一个生命都上天对人世的恩赐,如果连血脉都成为罪孽,便是疯狂的前兆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洁的人?”
手不由地一颤,笔滑开,原召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莫问笑道:“快写吧!君上等着呢,你也要靠这个换回你的家人。”
用力将笔攥入掌中,原召低下头,半天没有动作,莫问看到他手背上毕露无遗的青色筋脉,知道他正处于激动之中,便静静地退到一边,目光却始终放在他身上,眼中更是一直存着戒意。
原氏是安陆大族,更是安陆三王子永寒的支持势力之一,原召是原氏嫡子,自幼便是永寒的侍读,敏而好学,才华横溢,被安陆亲口赞为“子孙世之宰臣也。”这不仅是称赞原召,更是在暗示永寒的储君位,不过,也正是这个缘故,让原氏遭遇了灭顶之灾,素有清名的原历背上叛逆、行巫蛊咒君的罪名,因此被神殿定为渎神者,牵连原氏三族近五百人。
莫问虽然只是王府仪卫,但是,对这些事并非不了解,而且,方才紫华君的态度也表明,他的君上同情原召的遭遇,却尚未信任他。
“呵……哈哈……”
忽然,原召大笑三声,阴郁的笑声在石室中回荡,久久不息,手却缓缓松开,姿势优雅地握笔直书,一种被压抑了许多的狂傲之气借着他的笑再次张扬起来。
曾经,他也怀疑神殿的正确性,可是那个被他与家人奉若神明的男人一脸不舍、一脸为难地告诉他们:“大司寇对孤承认了行巫蛊的事情,渎神是莫大的罪过,是你们的罪!”于是,他以为自己真的有罪。
那个男人对他说:“阿召,我与神殿谈过了,你若能为国立功,便能洗清罪孽。去东岚吧!也许会很艰苦,忘记你的身份,忘记你的名字,承受那一切,当你回来时,你不再有罪!”
那一个个夜晚,他几乎以为自己早已身在地狱,尘世于他已是遥远的梦境。
很久、很久……他真的快忘记自己的身份、名字以及一切曾经的骄傲。
直到那天,他为一个惹怒少夫人的使女挡下致命的责罚,看到这一幕的柳家深饶有兴趣地向嫂子要了他,然后问他为何如此,他也同样低头沉思,直到一双眼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是幼妹被神殿中人带走时绝望的双眼,那双眼与方才那个使女的眼睛重合在一起,一丝不差。
他沉默着,柳家深倒也没追问,随口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别是因为对那个使女动心,她是必死无疑的,谁让她半夜爬上了主人的床!”
“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小的也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小的阿苦。”他低着头回答。从那一刻,他记起了自己的一切,记起自己还有家人在承受那些自己曾经承受的痛苦。
回去!回去救他们!——从那一刻开始,他拼命地完成任务,就是为了那个人的那句“当你回来时,你不再有罪!”
现在,他忽然明白,原来他们根本不必承受这一切。
不是他们错了,是神殿错了,是安陆错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就要纠正这个错误!
莫问神色漠然地看着原召,那些来回震荡的声音对他根本没有影响,直要原召安份地写完君上要的东西,是哭是笑都与他无关,而且,看起来,原召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劝慰。
石室之中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的,原召一直在埋头奋笔直书,连白初宜一行再次返回石室都没有察觉。
抬手示意莫问不要出声,白初宜走到桌边,站在不会遮挡光线的位置,始终没有打扰原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堆卷好的竹简,还注明了顺序,白初宜伸手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