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的这张臭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马荀嘴上也不吃亏。
一直蹲在椅子上抽烟的阎维藩突然呵呵一笑道:“老高的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喂,老高,那得什么东西的嘴里才能吐出象牙?”
“狗嘴里吐出象牙!”老高和阎维藩异口同声道。
马荀斗嘴吃了亏,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张红木雕五福捧寿的太师椅上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清癯老者也是淡淡一笑道:“好了,高钰、阎大掌柜,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孩子都多大了,马上就当爷爷的人了,还是那么胡闹!老马那都是三十年前的笑话了,你们还挂在嘴上!”
高钰恭恭敬敬的走到跟前,给老人的烟袋里装上烟丝,递了过去,又在墙上划着了洋火点着。这才道:“老东家,我这也是心里闷,说个笑话。”
阎维藩满脸阴郁道:“贾继英是个人才啊!可惜咱们没用好他!”
“什么他娘的人才,就是个吃碗面反碗底的东西,西帮里象他这么混帐的还真不多见,我老马算是长见识了!”马荀怒气冲天道。
阎维藩反口相讥道:“良禽择木而栖,咱们‘大德通’拿人家当根草,韩信在项羽手下也不过是个执戟郎,到了刘邦那里就是大将军!”随即不知触动了那根衷肠,叹了口气道:“还是我自己没用好他啊!”
第四十六章 … ~乔致庸(下)~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人才?天下人才多了,你能都扒拉到咱们‘大德通’?再说了,你阎大掌柜不是人才,马荀不是人才,还是他高钰不是人才?咱们这回失了先手,不是你们的过!你们想事情想的周到,走一步要看三步,这个说到哪里也是没错的!
“老东家,可是这天大的富贵落到姓庄的小子手里,我真是不服啊!我们也算是做了半辈子的买卖了,硬是没玩过这个毛孩子!”阎维藩恨恨的道。
这被阎维藩称为老东家的人,不用问,天下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西帮的领袖,商界的翘楚,“在中堂”的主人,乔致庸了。他已经是八十岁的人,本来基本上不管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交给孙子乔映霞了,又安排阎维藩辅佐,自己躲着清闲要颐养天年了。但是这次庄虎臣把钱庄的股份让出三成给了西帮的几大家,让阎维藩着实的慌了神。
一个庄虎臣还吓不住阎维藩,虽然现在他在朝廷眼看着还算红,但是他才多大,还毛嫩着哩!一个“点金钱庄”也吓不住阎维藩,即使是代理了行在的粮饷,一个外来户想在西帮的老巢里抢饭吃?打不败你,也挤垮了你!以太谷曹家为首的山西几个家也吓不住阎维藩,都斗了那么多年,哪次让他们占过便宜,手下败将,还能言勇?
但是这三股子一合槽,那就是要命的势力!庄虎臣圣眷优隆,朝廷里的大佬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了他,偏偏他做事又张狂,给银子也摆不平他!豆腐掉进灰堆里,对他是吹不得打又不得!“点金钱庄”代理了行在的粮饷,如果向朝廷要求再代理了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的藩库,那就是个釜底抽薪,断了乔家的财源。太谷曹家早就对乔家虎视眈眈,其他的常家、王家、渠家,哪个对乔家不是如此?这次都在“点金钱庄”入了股份,这套天大的富贵人人有份,一个个都往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子,有这碗汤垫底,还会真的怕了乔家?能不利用这个机会把乔家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只要几家一起挤兑,抽干了“大德通”的库存,源头没了水,池子里又被放干,那真是乔家的灾星到了!
乔致庸翘着山羊胡子,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把几案上的茶端起来品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道:“这天下的财货本来就不是谁家的,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得之,这没什么,要是都象你这么想的窄,那我乔家现在还应该在包头摇货郎鼓。
你阎大掌柜的本事,在整个西帮,也是没人比的了的!但是你的毛病,就是心胸狭窄了些,总想把人一棍子打死,奸商、奸商,都说无商不奸,其实,商人更应该胸襟广大,你看过几个富甲天下的大商人是靠偷奸耍滑起的家?富贵险中求,这话不假,当年我那么大笔的银子借给了西征的大军,那不是弄险是什么?可是富贵更应该在和中来求,这次庄虎臣能平安过了你们联手打压这一关,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个和字!让出一些份子,换来个汇通天下,这买卖做的好值啊!这样的人,不好好结交一下,做个朋友,难道非成了敌人,弄的两败俱伤才好吗?”
乔致庸话虽然说的语调平静,但是却句句入理,弄的三人是哑口无言。
沉吟了半晌,阎维藩才慢慢说道:“老东家教训的有理啊!是我自己想事情想的浅了,做也做的操切!老东家一生豪气干云,冒着枪林弹雨下江南,硬生生在长毛控制的地盘里打通了丝、茶路,给西帮闯出了一条生路。又慧眼识珠,简拔马大掌柜,使包头的生意三十年来一直蒸蒸日上,我呢,就不用说了,本来是个没人要的,心灰意懒辞了东,准备回家种地的人,老东家不顾七十四的高龄,自己轿子不坐,让给我这没脸的人坐,老东家说的有理,人才哪里都有,但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长有,老东家有胆有识,堪称商界的刘皇叔!”
一番话娓娓道来,有歌颂乔致庸的生平,有褒奖他的胆略,有夸赞他的眼力,这马屁拍的让人着实的受用,还捎带着自高了身价。老东家是刘备,你不就成了诸葛亮了?怪不得这阎维藩能做总号的大掌柜,别说做买卖的本事大,就看这逢迎的功夫,也是一般人万万不及的。马荀看着这个才四十岁的阎大掌柜,心里不胜唏嘘。
乔致庸心中也是受用,笑盈盈道:“你能悟到这一层,那就好!放心吧,这么些年,多少大风大浪咱们都趟过来了,还能在这个阴沟里把大船翻了?”
高钰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窃窃一笑道:“老东家,不知道这庄虎臣习惯不习惯到‘相公’里谈事儿,那次请小军机王大人,呵呵,他听说‘相公’这俩字,跳着脚就跑来了,结果憋了一晚上,脸阴的滴水,走的时候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后来一打听,原来他以为‘相公’就是脔童,感情这位军机章京喜欢兔子!”
乔致庸鼻子一哼,满脸的不屑道:“现在朝廷的官,论起治国、军事、理财,那都是个懵懂,你要说听曲、吟诗、对对子,打麻雀牌,玩鸟弄鸽子,那是无一不精,这些还是雅的,有些个更不堪的,养戏子、包脔童,什么污七八糟的都来,比些市井无赖都不如!”
见乔致庸谈起了国事,几个人都是摇头、叹气,不胜唏嘘之至。
马荀突然激动的大叫了一声:“哎,看啊,他们来了!”
乔致庸抖了抖衣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傲然道:“走,咱们到门口接接他,我倒想会会这个后起之秀!”
说罢,径直走下楼去,腰板挺的笔直,怎么看也不象个八十的老人。
第四十七章 … ~醋海翻波~
“点金钱庄”的后堂,一个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摆的整整齐齐,上面粗如儿臂的粽绳都给捆好了,一群身强力壮的镖师正在往大车上装。李占标和贾继英两人在一边来回跑着指挥,看得出,这些镖局的趟子手都是干惯了的,该抬箱子的抬箱子,该套车的套车,该给牲口准备草料准备草料,忙而不乱。
外面干活的热火朝天,庄虎臣的房间里也是热闹,一群人围在屋子里闲聊。赵驭德把一个大西瓜熟练的切成十六块,各个都是同样大小,如同用尺子比过一般。递过来一块给庄虎臣道:“少爷,吃一块吧,红沙瓤,马上西瓜就下市了,不吃过几天想吃也没了。”
庄虎臣接了过来,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编贝般的白牙。
赵驭德对其他人道:“想吃,自己去拿啊!”
一屋子人都哄笑着去抢西瓜。
庄虎臣把手里的瓜递给了旁边坐着的洋装女孩道:“大格格,你来一块。”
这个洋装女孩十八、九岁年龄,不用问,也知道是驻法国公使裕庚的宝贝千金,大格格容龄。
赵驭德冷眼看着,心里好生郁闷。一个大姑娘家,往爷们住的地方来,算什么规矩?这祖宗留下的三纲五常还要不要了?她一个假洋婆子不懂规矩那还说得过去,没受过教化,如同杨四郎那个番邦生的儿子见佘太君唱的那个:“天朝礼仪儿不懂,念儿是个小蒙童!”顾念她是个番女蒙童,也不说她什么了。可少爷你不应该啊,好歹也是个钦差了,怎么也这么胡闹?让朝廷的御使言官拿住话柄,对景时就是个罪过!老爷家传的好门风呐!当年的十五姨太不也是个台湾的蛮女嘛!有其父必有其子!
容龄轻轻把庄虎臣的手推开,笑道:“我不喜欢吃西瓜,你自己吃吧,说过不要叫我大格格了,叫我容龄吧。”
一推一让,双手相碰,挨挨擦擦间,满是滑腻,庄虎臣只觉得说不出的受用。
陈铁蛋、李贵、王天纵几个坏小子都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诡异的一笑。
“你们不吃,我吃!”贾继英劈手给夺了过来,边用袖子擦着汗边道:“都快热死我了!”
庄虎臣、容龄俩人对视一眼,都是窃窃一笑。
“大人,除了柜上预备了三十万两应付之外,其余的银子都装了箱子,明天一早就启程运到太原,李总镖头那里的安排都和我说了,不愧是老江湖了,汤水不露,妥帖的很,大人放心吧!”贾继英边吃着西瓜边说道,估计是渴得狠了,吃的满脸都是,衣服上也是片片的红色汁水痕迹。
庄虎臣见他满头满脸的汗,心里也是一阵感动,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东家还有赵驭德这个名义上的东家都在屋子里躲清闲,他一个人忙了铺子忙银库,真是够辛苦的。原本许诺他的一成半的份子也坚辞不受,只是按照西帮的老规矩,拿了一成的身股,看得出,他是真正是为了在西帮留名才这么卖命的。
昨天和乔致庸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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