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时走?”
“最好今天。你身体行吗?”
“没事儿。好,我去。”
“那你习惯爬山吗?”
“还行吧,早去早回就是。”
因为心里装有更大的事情,所以赵悦催促李虎尽快动身。
……
车轮碾在高速路面上,不时传来悦耳的“沙沙”声,伴着车窗外飞快移动的物体,李虎向赵悦讲起他二十年前当过知青的虎头乡虎头村……
虎头乡因当地著名“虎头寺”而得名,以前叫虎头公社,现改名叫虎头乡,李虎以前所在的生产队也因此由虎头生产队改为虎头村。因为虎头村是由蒋李两个大姓组合,所以别号又叫“讲理生产队”,现在自然又得改名叫“讲理村”了。
赵悦好奇道:“没想到还有叫这名儿的,真讲理吗?”
李虎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点着烟道:“屁个讲理。那年月多穷啊,一个全劳力才一毛来钱,结果当时我们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最不讲理队’。”
“那队上的人一定都很凶了吧。”
“才不是。我干妈跟赵姑娘一个姓,叫赵正明,当过大队书记和妇女主任,早前是当地十里八乡有名的女能人,干爹在我大哥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大哥叫李忠治,少年时代除了喜文还好武,还拜过虎头乡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曾老先生,和‘虎头寺’住持本正大师,本正大师俗名姓张,山东人,所以当时大家又叫他‘山东和尚’。本正大师出生武术世家,据说抗战时期还出任过张学良的特别警卫连长,抗击过日本侵略军,后来也曾指点过大哥习武。”
“难怪虎哥也这么厉害了。”
“还有真正厉害的在后头。大哥的师爷才是真正的大师级人物,江湖奇人,姓南名北西,南北东西的南,南北东西的北,南北东西的西。”
赵悦嘻嘻地笑了笑,“有趣儿,成绕口令了,嗯,这名字好玩儿。”
李虎扭头朝窗外吐了口唾沫,然后讲起了江湖奇人南北西——
据说南北西是早年民国时期“中央国术馆”副馆长,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中国武术协会副主席。一天有个武林高人因不服南北西的名声,特地设擂台强邀其前往较量,在众劝难解之后,南北西只得赴擂交手,但结果是谁都没到的,开台仅三招,外形看似瘦弱的南北西便把威猛刚健的对方打下了擂台,而对方出台的方位正好在东方,于是后来南北西就因此把自己的印章补缺成了“南北西东”,从此成为一段武林传奇佳话。
见赵悦听得津津有味,李虎笑了笑继续道:“我大哥也是个有些传奇的人物,不信我讲给你听。”……
李虎所说大哥叫李忠治,李忠治早在学生时代便是一个少见的,品学兼优的农家子弟。高三下学期,李忠治曾有六个作文是年级的第一名,其中五个还在年级会上讲读。李忠治高中毕业时,正值“文革”开始,于是他顺应潮流造了反,后来还成了当地学生组织的造反司令,经历过很多事情,直到现在在当地也很有名声。李忠治说文学滔滔不绝,侃功夫眉飞色舞,讲军事头头是道,一点儿不像农夫子,李忠治的朋友大都这样评说,要不是李忠治高中毕业遭遇“文革”,那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学者;要不是李忠治少年习武因饭都吃不饱,那习武路上他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武术奇人;再如果李忠治要能从军,那他也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军事奇材,但结果是全都成了现在的结果。
“可惜‘文革’毁了大哥的梦想,一生都被冤枉了,最终成了地道的老农民,但大哥心态好,乐观通达,要换别人早不知怄死多少回了。说起来,我所能打的几套看家拳多半还是大哥教的。大哥一生怪可惜的。”
赵悦:“肯定种庄稼不行。”
李虎点上烟后说:“这你说对了,要说种庄稼嘛,大哥真是一塌胡涂。”
“那你大哥家一定很富有了。”
“恰好相反,一会儿你看得到。说实话,凭大哥的本事早先要想发歪财早发了,但大哥是个特别正派的人,否则‘文革’后期他会日子难过。相反,大哥当年出去带队造反时,还是买了一间祖产老屋才离家的。武斗结束后,大哥再也没法读书了,被迫无奈只有回家务农。‘文革’后期,大哥一位老同学因在‘清算武斗打砸抢分子’运动中被定为‘枪杀无辜罪’判了死刑,但自认为无罪的囚犯硬说当时自己的枪并无撞击针,根本打不出子弹,甚至还报出那枪的枪号,以及执行收枪命令的就是当地县武装部。”
“那不就没事儿了嘛。”
“还早。随后不久,此人就越狱逃到了大哥家,希望大哥能作证。那想此人前脚刚到后脚便被人告发了。一时间情况紧急起来,我干妈居然拿出了全家仅有的九块多钱,叫大哥的老同学再逃。”说到这里,李虎停下话来沉默了。
(042)尽孝何惧路难行
赵悦懂得特殊年代发生这类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忍不住道:“你干妈不是大队书记和妇女主任吗,她还敢这样做?”
“有啥不敢的。”谁知李虎一反刚才的沉默,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不以为然地如此这般讲了起……
虽说李虎干妈也是个典型的性情中人,但她其实也是出于对儿子的绝对信任才这样做的,谁知这时公安已追到李虎干妈家。公安人员严厉问李虎干妈“以你的身份,明知来人是重罪犯,为啥还要收留还要出资助逃”,哪知李虎干妈答得特别干脆“娘信得过儿,儿信得过的人娘信得过”,后来李虎干妈因此被撤销一切职务,连李忠治也遭到了拘留。
赵悦急道:“那后来呢?后来说清楚了吗?”
于是李虎继续道:“说来也是苍天有眼,三个月后,那支被认定为胡乱编造的老步枪,还真在县人武部收缴的武器中找到了。大哥那个老同学被宣布无罪释放后,专程赶来大哥家认义母,后来我当知青到队上听了这个故事后,再加上我们两家都姓李,所以我也拜了干妈。干妈当年是有名的女中豪杰,大哥更是一身骨气,我受了他们不少影响。”
“听说虎哥当知青闹过不少的笑话,雅兰姐早跟我讲过你吃包谷的故事了。”
“哪才只有那点儿事哟。我还闹过一个被农民骂了好久的笑话。刚下乡时,我总不习惯在鱼塘里洗澡,那里面多脏啊,粪桶在里面洗,牛在里面滚,还有臭得熏人的鱼腥味儿,简直是一池浑水,后来我就干脆下到井里……”
“你这叫恶作剧。”
“其实也不叫恶作剧,我当时并没意识到肥皂沫会长时间残留在井壁上,弄得人家硬是清理了好几天才算完事儿。结果我被大家骂了几个月,传说了几十年。”
……
车窗外“沙沙”声依旧,田原、树木、房舍不时从赵悦眼前飞速掠过……
车驶入渝州地界时,天上忽然下起了密集的小雨。
李虎埋怨道:“糟糕,上山有些难了。”
赵悦:“雨停了再上山也行嘛。”
……
下午六时许,李虎车到虎头乡乡集主场口的一棵大黄桷树下。
李虎手把方向盘,看着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发呆。
赵悦安慰道:“不会一直下的,过会儿就好了。”
李虎仍旧焦愁着说:“天黑尽了咋办,上山得过爬。”
赵悦别有用心地开起玩笑来,“那‘过山虎’就成爬山虎了。”
“那不咋的。”
……
半小后,雨渐渐停了下来,但天却依然敞亮着。
赵悦随李虎下车来到小卖店,看见小卖店赵悦就想起勤一点,大姐现在在干啥呢……
李虎买了两大包糖果糕点,然后又买了两根拖把。
赵悦好奇道:“你买它干啥?”
李虎解释道:“山道路滑,拿着它可以当手杖用。”
上山的路还真不好走,要说赵悦也是从蛤蟆山走出来的人,因为事前根本没想过要拿此山当彼山,所以行走在既溜滑又坡陡的山道上煞是费劲,要不是身后有李虎一再提醒与推扶,有好几次赵悦几乎就跪在地上了。
这条晴天不过四十分钟便可上山的山道,但赵悦李虎今天却足足动作了近两小时,直到天黑尽时两人才来到一户简陋的农家小舍前。
随着李虎的一声大叫,李虎的两个侄儿迎了出来。
小侄儿拉着李虎的手,憨憨道:“早说过我家幺爸跟别人幺爸不同,就算下刀子也会回来的。”
大侄儿打趣道:“那当然,别人家的李字是倒着写的嘛。”
进屋后,在大家的交谈中,李虎将赵悦向大家作了介绍……
李大嫂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悦,窘得赵悦不得不转过脸去,将双眼投向桌上的小花猫,但耳朵却下意识听着李大嫂与李虎的小声对话——
“老虎兄弟,你带回来个乖妹子……”
“别开玩笑大嫂,人家赵姑娘是我的顶头上司。”
“那她为啥还肯跟你一路摸爬上山?”
“性情中人,都是性情中人嘛。”
李忠治对赵悦客气道:“对不住了赵姑娘,千万别怪老天爷逼你们一路溜滑摸黑上山。”
李忠治五十多岁,是个外表极其普通的农村瘦小老头子,岁月的磨砺已经无法让人感到他早年的传奇与风光,惟有精神依旧,豪爽依旧。
李虎:“是啊大哥,你看我们的膝盖,有些地方简直就是跪着走的,要不是手中有根竹棍,只怕真要爬着上山了。所以我才不同意把老娘葬远了嘛,否则尽孝都不方便。”
赵悦接过话道:“那是老天爷看重虎哥,考验虎哥的孝心,我也跟着沾了光。”
李忠治:“老虎,震华现在咋样了,他还好吧。”
李虎:“还行,习武健身两不误。”
“那就好,要不然以震华的功底把武术抛下了怪可惜的。”
“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做饭了。”大嫂说着转身向厨房走去……
(043)过山虎变烂泥猴
乡下晚饭多半吃得晚,再加上今天有些特殊所以就更晚了。
晚饭后,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大嫂独自在厨房烘烤着赵悦李虎换下的,洗净的外衣裤,其于人等则围在桌前。
李虎对赵悦道:“你不知道,早年我当知青的时候干妈从没拿我当知青是过客,从来拿我当亲儿子,哥姐更拿我当胞弟相待,那时哪怕只有一口好吃的都会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