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波纹颤动着,急涌在下面鼓动,似在前进的样子,却又懒懒的不愿流动。橘黄的波光被朝阳映得一跳一闪的,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她远眺对岸,看见似雾似烟的气体,笼罩着达达什维克的山麓和峰巅。
她问自己,就真的这样按组织要求长期不能回返,和自己并不爱的这个中国男人真真假假地生活下去吗?这些日子,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他,去爱他。
三个月来,她时常问自己,我现在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了吗?以后,我会爱上他吗?
突然,眼前的水面跃起一条叫不上名来的鱼儿,“哗啦”一下惊得她后退一步,心“怦怦”一阵快跳。就在这快跳之中,她明显感觉到腹部拱动了一下,片刻又一下,再一下。
她愣在那儿不敢动了,心还在继续狂跳。
腹中又拱动了几下后,她劝自己冷静下来,全身心地去体验这生命的涌动。
终于,她找到了准确的感觉。于是,她坐在江边流起了眼泪。
她告诉自己,她怀孕了。不争气的自己,没出息的自己,真的怀上了那个盲汉的骨肉。
她哭诉自己的不幸,哭骂那个没羞没臊、脸皮肉厚的男人,怨恨无情的上司雷恰洛夫上校。
无泪之后,她返回了她和罗长虎共同生活的家。进门时,他正在挥刀剥离一只狍子的皮。他为自己今天进山收获颇丰而心情舒畅,小调不离口,眼神中的柔情抛向了他心爱的人。
她没有正眼看他,而是进了柴屋,费力地把夏季他在山上扒下来的整张桦树皮拖出来。她找来一把刀,估摸着量了量大小,挥手一劈,一分为二。他想上来阻拦她,却已经晚了,说:“这是一张多年难见的好皮,我本来想要做一条好船的,你却用刀砍了它。好生生的一张皮,你把它弄成废物了。”
她并不看他,说:“你才是废物。一劈为二,一块做一只摇篮,一块做一只背篓。”
他不解地看着她的眼神,看着看着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冲上来,想抱住她。她一闪身,把刀指向了他,说:“你让我怀了孕,因而伤了我的心。以后离我远点,别再伤了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不许你靠近我半步。”他说:“快收起刀,怪吓人的。你这话没有道理,我怎么就伤了你的心。”她并不放下刀:“你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就是伤了我的心。”
罗长虎知道,她在无理取闹,用使小性子的方式挥洒一种特别的情绪。
这时候的罗长虎,没有跳将起来高喊一声我要当爹了,而是举起利刀,把手劲都用在了狍子身上。仅用了一袋烟工夫,狍子肉就下了锅。
出乎罗长虎意料的是,晚上罗丽娅把白天对他“不许靠近我半步”的警示抛到了一边,主动热情地把胸贴在了他的胸脯上,并示意他无数次抚摸腹部,感触他们的孩子。
他暗自笑笑:女人是难以琢磨的宝物。
冬天来临时,她已经显肚子了。为活动身骨,她开始跟他学弹棉花,跟他走街串巷揽活。在人们面前,她低眉顺眼,柔声和气,尽管身子笨重,手上的活却麻利。
镇上镇下无人不夸罗虎子从江东引来了一房好媳妇。罗丽娅很快就同这个小镇融为一体,成了乡里乡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冬雪渐频的时候,镇上的人们陆续住进了地窨子。刚住进去,罗丽娅感到很新鲜。外面寒风肆虐,这地窨子里却温暖如春。炉火把地火龙烧得直烫手,炕也热得舒坦。
她只穿件线衣,腆着肚子在罗长虎面前晃来晃去。罗长虎躲着她的来回走动,却不耽误手里的活。他不想再让妻子做一点家务,屋里屋外的事都抢着干。
每日睡前,她总是抢着往地龙里塞几块半干不干的劈柴,把火压住。她从他那里知道,晚上地龙里不能放干柴,那样柴会早早烧完,天不亮炕就会凉下来。现在,她颇为自己不错的压火技术而得意。她压的火,往往不多烧一块劈柴,却天大亮了还余热不减。
罗长虎每天晚上一躺上火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罗丽娅的肚子上听动静,往往听到的却是咕咕的食叫。在夏季这里还能吃上新鲜蔬菜,而一入九月,就难见绿色了,吃的都是易储存的白菜、萝卜、土豆。这些食物风干得发柴,无论蒸煮都烧不出来好味道,肚里也就难有好听的动静。豆腐是每天都要吃的,有时也炖些干冻的野味。冬季的生活远不如其他三季可靠,但罗丽娅也没有亏了嘴。
隆冬时节昼短夜长,罗长虎早早起床磨了半天的豆腐,天才蒙蒙亮。做豆腐并不是供自己家吃,而是为了要上街去卖。本来罗家有弹棉花的手艺,揽的活不多不少,也还能维持生计。可罗丽娅过日子的心气高,非要让罗长虎兼做磨豆腐的买卖不可。她说,日子要过好,就得勤抓挠,能多挣一毛是一毛。这全是为了她和孩子生活得滋润些。只要是为了老婆孩子好的事,罗长虎总是全力投入,很快他的豆腐在镇上就好出了名。连日伪军营伙房都买他做的豆腐。每天早晨他把豆腐做好时,罗丽娅也正伸着懒腰,腆着肚子下炕。吃过早饭,就跟着男人上街。
上午是卖豆腐。固定的时间,先给军营的伙房送去几包,车上的货就下去了一大半,然后才沿街叫卖。
进日伪军营,罗丽娅每次必去,去了眼就不够使,心就不够用。她去的是山外的军营。深山里的军营她是进不去的。据说,那里是日军的军事重地,连鸟都飞不进去。
这是罗丽娅让罗长虎磨豆腐卖的真实用意,可他却不知道她的这一心计。
下午是上街弹棉收棉。夫妻推着个轻便弹棉车,量少的当街就弹了,量多的就拿回来晚上弹。夫妻俩弹棉在街上是一景,夫蹬车,妻续棉,配合默契,动作娴熟,漂亮干练,常围有闲人观看,两口子就越来劲。
在买卖交接中,罗丽娅就完成了她的情报传递工作,每每都天衣无缝,连罗长虎也不曾察觉。罗丽娅的上线和下线都是苏军早已发展的情报员,现都属于罗丽娅领导。罗长虎外出打猎时,她时常在家里组织人员商议工作,而罗长虎对这些全然不知。
罗丽娅对自己这天地不知、神秘刺激的私暗勾当颇为得意。
让罗丽娅没有想到的是,在卖豆腐和弹棉花的过程中,罗长虎也在做着他的怀报传递和搜集工作。罗丽娅先前也未曾发现,后来有所察觉。她本来就知道罗长虎是抗联的情报人员,却总不见他有什么行动,只是每天做家里的活。渐渐她才现他在干活中就把一些大事做了。她因此而很佩服他的功夫。而罗长虎之所以长时间没有发现她做情报工作的企图和行动,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那边派过来的情报人员,只知道她曾是一个普通的邮局工作人员。
罗丽娅嘱咐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告诉罗长虎实情的。她却可以适当问一些他的情报工作情况,因为她曾是他的报务教官,她不能装作不知道他的抗联情报联络员身份。实际生活中,她主动配合他做一些工作,他也就感到是合情合理的了。
在这个漫长的寒冬,尽管嘴不亏,但她还是经常督促他为她调节生活。她喜欢看着他甘心情愿、乐此不疲地把她的冬季三餐弄丰富。
罗长虎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整天喊着让他改善伙食,全是为了肚里的孩子不受委屈。他想,她在乎肚里的孩子,就是在乎他们的感情结晶,而在乎他们的感情结晶,就是在乎他罗长虎。
他明显感到,自从妻子有了身孕,她与他的关系一下子有了长足发展,他可以同她做任何想做的亲昵动作,而在这之前是绝对不行的。
罗长虎从内心感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真切地体验到,她已经在慢慢接受他,学着爱他了。
在这个漫长的寒冬她一心孕育他们的孩子,而他却在实施一项令人费解的工程。
一天,他开始在地窨子的一角刨土挖洞。活干得有些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像是不敢弄出大动静,挖出的土倒到屋外也随时用雪盖了。听到有人来串门,赶快用席子把洞口盖了,生怕外人瞧见。她问他挖洞何用。他说添一口人,要扩展生存空间。他一笑,一副神秘的样子。她知道,这个理由是不能解释他那种见不得人的挖洞方式的。整个黑虎镇,没有哪家靠地窨子里再挖一个套洞来拓展生活空间的。别人家都是靠一面或三面挖壁宽阔窨子,而他却挖其一点,洞中套洞。她并不再多问,知道他另有不宜言表的目的。
洞中洞完工后,他的最后一道工序使她彻底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他从洞中打一细眼到地窨子顶部,弄一根树皮色的电线穿入其中。电线顺一棵大树树干上去,巧妙地缠绕到树枝上。她一看便知,这是一副隐蔽性很强的天线。
果不其然,没几天,他偷偷弄来一部电台。他冲她笑笑:“我知道你早就猜出我挖洞的意图了。抗联要加强情报交流的力度,组织决定把电台设在我们家。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你的信任。你虽然不在我们的党,可你知道我的底细,所以组织把你当做抗联自己人来看待。你曾在邮局当过报务员,还做过我的教官,希望能在技术上帮我一把。”她没笑,说:“你是一个优秀学生,自己能胜任这项工作。我只管帮你把孩子生下来,把孩子养育成人。至于其他,我没有义务和责任帮你。当然,我也不会出卖你和你们的抗联情报站。”
冬夜寒冷又漫长,接连七个夜晚,他只穿件单衣,干得热火朝天。他把一台小型手摇发电机,改装在了家里那架大弹棉花机上,多次试验后,用脚蹬弹棉花机得以成功发电。然后,他把笨重的弹棉花机巧妙地放在了洞口处。进出洞口,要从大弹棉花机底部爬进去,旁边还放上那架平时携带出门做活的轻便小弹棉花机做掩护,外人进家难以看出破绽。
这样的安排,带来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罗长虎一人难以完成他的报务工作。必须有一人脚蹬电机发电并负责望风,他才能在洞内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