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个天仙般的人物?我怎能犯下天怒人怨的罪孽下阴间受百般苦痛,来世还变牛变马偿还不清?适才要不是她有意无意护住了你,我早贸然下手了。投鼠忌器,我才有所畏缩,恐伤了她的玉体。老爷不要恼怒我的比喻。四年来我一直思念着她,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可同她媲美,曾经沧海,我看轻了天下的江河湖泊。”
窗外风雨飒飒,乌云奔驰。
“但是,董梅、夏光、孟老太却不识我心中之事,一味拿些下贱的妓女粉头来哄骗我的钱,还漫天要价。卞嘉这个卑污的懦夫一再骗我说金莲的病不会痊愈了,劝我死了这条心。我不信,我渴望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这几年来是如何生活的,她变得怎样了——
“几天之前,夏光来告诉我说这回可拿到了董梅与琥珀私通的铁证,他俩约定了龙船赛后在翡翠墅的亭阁中幽会。我决意打破他们的好事,让夏光冒董梅之名去那里去会琥珀。那小淫妇不知底里,夏光便用绳索将她捆缚在那张竹榻上,让我去亲手收拾她。然而昨天深夜,夏光慌慌张张回城来告诉我说坏了大事,他说他刚待要将琥珀捆缚在那竹榻上,琥珀竟抽出一柄匕首来戳伤了他的胳膊。他在盛怒之下竟一刀结果了那小淫妇的性命。事情更糟的是有个衙门里的公人早得了风声,尾随着他进去了翡翠墅那亭阁。他险些儿被那做公的撞破,带着伤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驰马回了城。
“我给他包扎了,又灌了他几盅,他便呼呼睡去了。我突然发现夏光的衣袋沉甸甸,我探手取出一看,原是一包黄澄澄的金锭,整整十根!我马上将夏光喝醒,追问金锭的来历,他只得承认是从琥珀身上抢夺来的。我忙问琥珀她去那荒僻的翡翠墅与董梅幽会如何携带巨金随身。夏光答言他依稀听得董梅说起过有一颗什么御珠要卖与柯元良,莫非他俩正是谈此交易。夏光并不知这御珠只是传说中的珍宝,其实并不存在。很可能便是那对淫夫淫妇借御珠弄个圈套,哄骗出柯元良十根金锭好让他们携了远走高飞。当然我并不想与夏光点破此点,我既已得了那十根金锭,而董梅、琥珀俱已丧生,夏光这条小命焉可让他独存?我哄骗他那颗御珠是稀世之宝,董梅必然将它藏在那亭阁里面。我约定了他今天一早去翡翠墅搜寻,如果找到那颗御珠,我当即给他一根金锭为赏酬。他欣喜若狂,当即允诺。
“当夜,他便在我那里留宿,今天一早,他扮作个木匠先行出南门去了翡翠墅。我则骑马出南门走三里便下到一条烂泥径,辗转几处农舍,穿过一片稻田,插上了曼陀罗林的东缘。那里有三株高大的白榆树标志着曼陀罗林的入口。从入口进去,穿过林子间一条狭窄的小径便可直到白娘娘神庙。倘若一直沿林子边缘绕行,不多路便是董邸翡翠墅了。——原来三株白榆树起正有一条小路将曼陀罗林绕了一圈,一直到董邸翡翠墅背后终结。——那里的路我极是稔熟,过去我在那里还挖出过好几块石碑哩。
“夏光早到了翡翠墅,他已将那亭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但还没有找到那颗御珠。董梅哄骗他将御珠藏在了一个十分秘密的角落,夏光不知其中缘故,白费了许多工夫。我对他说再去亭阁外那围墙边找找,他出来亭阁刚走近围墙,我乘他不备捡起一块大砖砸破了他的脑壳,然后将他的尸身扔到围墙外的一条小沟里。当我循原路刚出的翡翠墅门楼,我见郭明那吝啬鬼沾沾自喜地走来了。”
狄公又问:“你是不是在路上认出了牡丹才赶去老君庙后勒死孟老太的。”
杨康年轻蔑地看了一眼狄公,满不在乎地说:“这都是夏光这厮为了讨我好干下的蠢事。今天中午,我见三个无赖和牡丹被众人簇拥着去公堂,心中便觉不妙。那三个无赖上了公堂,必将孟老太招出,而孟老太这个拉皮条的老巫婆又必将我招出。一不做,二不休,我急忙先一步赶去孟家,一条绸巾将她结果了。——狄老爷,我想说的也只是这些——够冗长的了,不瞒老爷说,我以前小觑了老爷,认为你与你的许多前任一样都是平平的庸官,并不曾正经放在我眼里。如今才知道老爷手段不凡,正是我的克星哩。”
狄公示意衙卒上前将杨康年铁链锁了,又上了手枷。
“杨康年,你之所以对金链和琥珀怀有如此刻毒的怨恨和嫉妒,正因为她们都拒绝了你卑污的要求,你对她俩都是凶恶的罪人。”
杨康年轻蔑地嗤了一声,说道:“老爷,最好不要将金莲、琥珀相提并论。当然我对琥珀发生过兴趣,她小小年纪时便萌露了一种奇异的美色。然而究其实只是一条淫荡的小狐狸精,家中有了这般人物就如木中之蠹、米中之虫,最是损元气的。一个花枝般的身子,他柯元良一把年纪,风前残烛,哪有许多精神对付?如今果然出乖露丑为柯门之玷污,这老乌龟还蒙在鼓里为她哭奠哩。
“至于金莲,乃真是纯洁无暇的一块玉壁,通身有圣洁的光辉射出。一块古碑,一尊鼎彝,一件金瓶瓷器,一枚美玉珍珠,虽值巨价,但怎抵得上金相玉质、典雅庄重的金莲?你占有了她,她会日日显出新的魅力给你新的快乐和安慰。我长年累月地思念着她,沉溺在对她的痴心中。我连做梦都在看觑她、抚摩她。体贴她。四年前她杀死了我,夺走了我的灵魂。她只轻轻一击便摧毁了我的神志,放走了我的三魂六魄,我变成一个畸人,一具空躯,一个心灵空阙的废物。——从此惶惶不可终日,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生命之火都熄灭了。
“但我复活了,我的冤魂嗷嗷叫屈,我决不饶恕那个曾经诱惑过我、勾引过我又最后将我一边抛闪的小狐狸精。琥珀她使我再次陷入生命的绝境,可惜我不能亲手将她捆缚上白娘娘的祭坛,了我心头之恨。老爷,押我下去吧!你们斩的、磔的、剐的只是一具无知无觉无魂灵的尸身,一块多余的死肉。”
狄公点了点头,衙卒将杨康年带出书房,押下了走廊。
狄公重新坐下,拭了拭前额的汗珠,又呷了一口茶。
郭明急忙问道:“狄老爷,杨康年欠了我一笔不小的债务,他曾向我买了两颗‘猫儿眼’,赊着银钱。官府在杨康年被判斩后籍没收的家财中是否能折扣出这笔钱偿还与我——当时的契书我还保留在京师账房里。”
“那当然可以,郭先生,”狄公困倦地答道。“你明天早上来公堂作个证人,案子具结退堂后你便可以自由自在漫游或做你的买卖去了。”
郭明叹了口气说道:“画人画面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这杨康年道貌岸然,器宇轩昂,端的像个人物,谁知却是个杀人的魔王,淫人的巨奸。老爷,今夜之叙会真是别具格调,我郭明端的受益非浅。不过,我思量来狄老爷必是事先识破杨康年和卞嘉两人,才安排出如此一幕戏文。”
狄公含糊地嗯了一声,只求摆脱他的纠缠。
“妙极,果然不出吾意所料。但,狄老爷,小民还有一句不知高低的话要说:老爷你也疑心过我郭明杀人吧?不然……”
狄公甩袖转过了脸去,他讨厌这张碎舌。
郭明乃知趣告辞,洪参军赶紧拽着他出书房,下了走廊外的楼梯。
狄公见郭明走了,乃从衣袖中取出那只白手,小心将白手肘部与下面粘着的乌龟背壳分开。那乌龟一动不动,头与四肢都缩在龟壳里,看样子早已睡着了。
第十九章
洪参军回到书房,带来了几片嫩树叶拟喂食那乌龟。狄公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受到伤害而隐隐痛苦的神色。他给狄公斟了一盅茶,沮丧地开言道:“老爷,你告诉我今夜的陷阱专为柯元良、卞嘉、郭明三人而设,你可并未言及杨康年啊!”
狄公平静地说:“洪亮,你坐下,我慢慢向你解释其中缘故。我失落的那枚‘白板’,事实上只有柯、卞、郭三人可能偷去,而这个偷的人必然卷进这四起杀人案。可能他受雇于第四个人,听命于第四个人的指令而行动。我之所以会想到这种可能只是因了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即后两起谋杀案的方式有些异常。夏光和孟老太都是被狂暴粗野地杀死的,我不禁想到倘若作案的凶手是柯、卞或郭,那他们必然会从后面偷偷将刀子戳进夏光的身子,而不会抡起一块大砖就猛砸夏光的头颅。他们会巧妙地在孟老太的茶盅里放一点毒药,而不必狂暴地用绸巾活活将她勒死。
“再说,这两起凶杀,时间上接续得如此紧迫而地点上却隔开得如此遥远。这可以想象必是一个强有力的大汉,不仅精神充沛且习惯骑马奔走驰骋于城乡之间。柯、卞、郭三人都不相符。同时又由于凶手必然与骨董生意紧密相关,我当然便将杨康年列为第四个嫌疑。他身子魁伟有蛮力,又常骑马去乡间收买古碑鼎彝之类的。且他与柯、卞、郭三人一般有作案的机会。龙船赛时他在现场,之后他又异常关心官府对董梅之死的诊断。今天一早,他又骑马去乡间说是收买一块古碑,因此杀死夏光的嫌疑数他为大。他的店铺离衙门不远,当紫兰小姐押着方彪等三个无赖及牡丹小姐来衙门时,他必然在路上或店铺中瞧见。此外,他尚有三个大疑点:一、尽管他否认曾去过曼陀罗林中白娘娘神庙,但他却知道庙里神像的台座与祭坛是分开的,这就暴露了他故意扯谎。我甚至推断正是他偷去了那庙里祭坛中的金器。二、他说他不认识董梅、夏光,这更不近人情。因为董梅与夏光两人主要从事于骨董的买卖,同行间焉有不认识之理?濮阳就这么点大,有几个骨董经纪人?三、有关卞嘉手头拮据之事他的话与沈八的说法抵牾不合。——这正可说明卞嘉欠他债务,受他雇用。他也处处袒护卞嘉,使不受到官府的怀疑。
“但是,杨康年却没有作案的动机和背景。他给人的印象是清高恬澹,不贪钱财,不近女色,行为不苟且,生活不奢糜。一个心意在正经的骨董生意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