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卷入盗杀阴谋,必是害我,不会是助我的。清风庵离紫光寺甚近,宝月装扮幽灵最是便当。”
狄公又道:“宝月可疑,究竟只是个同谋协助,那杀人正凶或应是她的奸夫了。我甚而疑心张银匠正便是她与那奸夫使的手段弄死的。”
他翻开第五枚纸片。
“这第五枚上我写的是李珂的名字。”他又翻开第六枚纸片,纸片上恭正写着“杨茂德”三字。
“杨茂德!”马荣不禁叫出声来。“他不是已经被人杀死了么?”
狄公笑了笑,又将“周氏”的纸片放到了“李珂”与“杨茂德”中间。
“我们现来看看这三人的关系。前面我已说过,各种迹象判来,周氏与杨茂德可能有奸情。一个是闾巷市井不耐寂寞的淫妇,一个是学门败类,识字的谬种。他两个勾连更合情理。杨茂德腰阔背圆,颇有膂力,杀人越货,本非难事。米大郎藏金不吐,让杨茂德除后,杨茂德去紫光寺搜掘过多次,惜无所获。时日一长,他与周氏两个不免心灰意懒,渐次互起疑心。”
狄公将“周氏”又挪近靠“李珂”边上。
“周氏本水性扬花,惯会招蜂引蝶,卖弄风情,很快与李珂投合。——李珂当时与其兄李玫同住,李氏兄弟曾同去吴府拜谒,两头多有来往。李珂本是放浪不羁,罔视礼教之人,与周氏一回生,二回熟,眉目去来,很快便粘合作一处了。周氏心热得快,也冷得快,这边早搁下杨茂德不问了。并唆使李珂去紫光寺寻金子。
“杨茂德本不是善类,遇此耻辱,岂肯甘休?他找了李珂当面摊牌,挟胁要上告吴老先生。李珂佯装屈从,任其讹诈,却暗中用计,除杀杨茂德。杨茂德心粗,又唯恐藏金被李珂掘得,另一头顾着与沈三两个寺内搜寻,终于被李珂暗里狙击,一条绳索勒毙还切下头颅藏过。——不过,这周氏居中,李珂、杨茂德的渊缘又可翻倒过来,那么则是杨茂德设计,勒毙李珂了。”
狄公将桌上的纸片合拢作一叠,正要纳入抽屉,洪亮忽道:“老爷,还有最末一张哩,怎的忘了?”
狄公恍悟:“对了,对了,还有第七枚。”说着将第七枚翻开,上面却全是涂了黑墨。
“我曾在这上面写过一个名字,似乎便是紫光寺里那个幽魂的名字,后来我又用墨涂掉了。——也说不定又是一个死人的名字——我们撂下这七枚纸片不顾它了。今夜我要作出最后的判定,这个最后的判定还需一个小小的试验。”
马荣问:“不知老爷又要摆弄什么新鲜玩意,却做起试验来。”
狄公抚须笑了:“你来这里之前,我已派人送出了两封信。一封给吴宗仁夫妇,另一封给李玫。我邀他们今夜到紫光寺大雄殿内,听我详述衙里关于白玉小姐的访查结果。”
“那么,李珂和宝月两个请不请呢?”马荣又问。
“我要亲去清风庵清宝月,顺便看看方景行的病势。至于李珂,正要你去请哩。你此刻去见了他,就说是我请他去紫光寺内观看壁画;听听他的见解。但不能让李珂发现寺内还邀请了别人,故你须领着他上山来后跳后墙进寺,在后殿内等候。听到我有请时才领他进入大雄殿。——这中间千万不可造次,你可记清楚了。”
马荣胸中大有疑窦,口上答应得十分爽利。
第二十章
天近暮黑,狄公与洪参军、方校尉率一队衙役赶到了紫光寺。
排头四名衙役手上各擎一个“兰坊正堂”的大红灯笼,方校尉手中拿着一副软梯和一捆细麻绳。狄公将衙员在大雄殿内外布置定妥,急忙关合殿门,先在大殿内一番勾当,半日乃开门出殿来,与洪参军一起去清风庵。
宝月亲自开了庵门,见是狄老爷与洪参军来访,蓦地一惊,忙迎人禅堂坐了,又命春云献茶。
狄公揖礼道:“衙里的小卒受伤后,十分惊扰宝庵,本县这里来谨表谢衷。”
宝月唯唯,款身还礼。
狄公转念忽自语:“这寺庵乃是清静修性之处,僧尼又都是尘外高品之人,原不应顾念世间俗务,人事纠纷。谁知往往却溺在其中,不肯自脱,当然亦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
宝月虽不甚明白狄公没头脑这一番言语,但也约略感到县令亲驾来庵,恐有不祥。莫非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已的俗务要来纠缠,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脸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狄公正色道:“三日前,紫光寺内发生了一桩杀人的血案,今夜本县特地邀了几个证人在寺内大雄殿里就地勘察合议。亦请宝月师父前去寺内略略驻息,协助官府勘破此案。”
宝月哪里敢推托?点了点头,自去云房取了件玄色大氅披身,吩咐春云守门,便随狄公、洪参军出庵来。
狄公三人回到紫光寺时,吴宗仁、周氏和李玫都已在山门里庭院等候。彼此一番礼数,步入大雄殿。
大雄殿内早已灯笼炬烛照得白昼一般,神坛正中三尊佛像,两廊的天罡罗汉纤细毕现。殿前东隅悬着一钟,西隅支起一面鼓,各有两名衙役站番。大殿到山门,方校尉早布置守值,秩序井然,气象别致。
狄公自去释迦像莲花座前站定,让吴宗仁、周氏站在供案正中前列,宝月在右,李玫在左,与自己正好照面。洪参军则站在狄公后侧。
狄公目光忧郁,将眼前四人扫过一遍,开言道:“本县今日邀你们四个来,只是想实地解析一桩情节连环的案子。——我先从白玉小姐说起。白玉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去年八月她就死在这个大雄殿内。”
吴宗仁夫妇、李玫、宝月神志昏眩,面面相觑,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狄老爷黑夜荒寺布此疑局,是何居心。又听得说是白玉小姐就死于此殿内,不由升起一阵惊怖,一个个只觉周身不自在。
狄公与洪参军使个眼色,洪参军将大殿前两隅值番的四名衙役传到供案前。
“将这供案移开!”狄公忽然命令。
四名衙役各持定供案一角,由东向西转动起来,只听得供案四条木腿吱吱格格地响,转到一半,狄公喝令停止。吴宗仁四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中益发乱丝一团,如坐针毡烫铁,不知如何是好。
狄公一抹儿看在眼里,只作没事一样,又道:“吴相公,白玉小姐经不住杨茂德的百般引诱,已经与他订了终身。那夜你正拟挑选黄道吉日,令她与李掌柜完婚。她逃出门后并未去姨母家,而是直接奔上山来这寺中找杨茂德商计——杨茂德常来这寺中勾当,白玉晓得。偏巧那一夜,他正不在,白玉却意外地撞上一人,这人正是杀她的凶手。
“这个凶手策划了盗劫京师司库掌固去沙陀国选办御马的五十锭金子——下手的便是金匠米大郎。”
周氏忽地发出一声呻吟,脸色登时苍白如纸,只捏着两把汗,低了眉头,鼻息也不敢出来。
“米大郎窃得金锭后埋藏在这庙中,痴心一念想独吞。凶手几番追问,他只推说忘了埋金所在,又说被人掘去,三来四去,拖宕了一个多月。去年九月初六夜,凶手终于动手害死了米大郎。但他并非用凶器杀的,而是略施小计,将米大郎骗入此殿内。
“凶手知道这大雄殿内的供案下面,早年便建有一个很深的窨子。只需由东而西转动这张供案,供案下的地砖便会裂出一个入口。——昔时寺里的和尚正利用这窨子积储米粮果蔬,以备兵燹,同时又可将寺内值钱的金银法器藏在窨子内,免于遭劫。——凶手将米大郎骗到大雄殿,转动机关,果然就在你们此刻站着的地方露出一窨子入口。他对米大郎说,金子可是藏在这窨子里。米大郎惊恐十分,答应下去看看。凶手放下绳梯,让米大郎下到窨子里。米大郎在下面摸索半日,回头称窨子里没有找着金子,正欲攀绳梯上来。谁知那凶手嘿嘿一笑,登时抽掉绳梯,转动机关,将入口闭合。
“原来金子果真藏在窨子里的一个暗橱中。凶手先前也曾下窨子搜过,因不知暗橱机关,大意错过。这米大郎是藏金的,岂能无数?不过彼时他心存侥幸,一时也琢磨不透凶手真否识破藏金机关,故还想拖宕一番,蒙混过去。他被关入漆黑的窨子里时,乃心生悔意,摸着暗橱机关,将自己匿藏的五十锭金子一一取出,贴向塞满自己的袍怀里和长袖中,只等凶手再来打开窨子时全数交出。
“四天后,凶手果然又打开了窨子入口,用灯笼一照,谁知米大郎已经断气,不觉生悔,只恨自己鲁莽。正踟蹰间,偏巧白玉小姐闯来大殿,撞破凶手机关。凶手杀心陡起,一把抓住白玉手臂,顺手一推,可怜白玉小姐,香闺弱质,登时跌死在窨子里。”
“凶手是谁?是谁?”吴宗仁浑身颤抖,声嘶力竭叫道。
狄公看了一眼李玫:“凶手正是李掌柜的胞弟李珂。”
李玫惊叫:“凶手是李珂?!李珂品性歪劣,行止不端,固是事实,但这杀人行凶的勾当未必敢做。李珂他毕竟……”
狄公一挥手,止住了李玫的呓语:“将窨子打开!吴先生你们快快后退。”
四名衙役上前,各把定供案一角,将供案轻轻转动起来。供案转过半周,供案前的青砖地果然豁裂出一个小小入口,里面黑幽幽,升起一阵秽腥臭气。吴宗仁四个目瞪口呆,不敢上前。狄公伸手拉着他们沿窨子口走了一周。
窨子约二丈来深,灯笼火炬下果见窨底左角躺着一具女尸,衣裙腐败,却尸肉完好。细看,淤血满面,双目未闭。右角靠墙坐定一具男尸,低垂着头,胸前裤下散落着一堆光芒灼灼的黄金锭。
“啊!白玉!我的白玉!”吴宗仁发疯般嚎叫起来。李玫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挂下。
“凶手何在?”吴宗仁禁不住扯定李玫衣襟。“你那个狗兄弟何在?!”
狄公拍了拍手,大声道:“李珂进大殿来!”
殿后门开了,走入一条汉子,后面紧紧跟定马荣。
那汉子见大殿内窨子洞开,灯火煊明,狄公官饰严正,神色威猛立在正中,周围一群惊惶失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