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三个小字。
乔泰推开房门,珠木奴果然还在床上睡着,不过这时她已张开了眼睛。
珠木奴一见是乔泰,忙跳下床来。笑道:“原来是乔都尉,这等机灵。果然寻到这里。”一面将房门关合,便一头倾倒在乔泰怀里,放出了万种妖娆。乔泰惊喜交集,乃缱绻温存一番。
珠木奴道:“莫非天助你我。我的丫头正好生病告假上岸了,她其实是我的恩主派来监伺我的。少刻恩主另派人来,他对我管束得可严紧哩。”
“你的恩主不是曼瑟么?”乔泰禁不住问道。
“不,不,曼瑟是我的常客,并非恩主。——曼瑟他几番提出要用《文》巨金赎我脱籍,将我带回大《人》食作他的妻室。我的恩《书》主不允,我自己也不《屋》愿回去那个沙碛荒漠之地。乔都尉也许不知,我的父亲虽是大食人,但母亲却是广州的水上人。以前我的日子很悲苦,思主买下我后,才有今日。这艘船便是我的,恩主从不向我索银钱,还与我置办许多首饰裙衫……”
“你怀恩图报,想来很爱你的恩主罗?”
“不,恩主虽百般恩宠,终不能赢得我的真心。我心中自有一个人物在。只恨一时糊涂,如今悔恨已晚。”说着眼中不禁堕下泪来。
“能否告诉我你的恩主是谁,你心怀中的情人又是谁?”乔泰不禁有些拈酸。
珠木奴摇摇头:“你是何许人物?如此追问不休。果真存心于我,快快为我脱籍并携我去京城长安。即便从此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亦胜似如今千万倍。跟随了你,再无二心。”
乔泰面露难色。没想到珠木奴如此明快摊了底牌。
“乔都尉,京师御林军供职,你的主子又是朝廷高官。这些小之事,还怕不成?”珠木奴似觉失望。
半晌又道:“你能一旦秘密地携我回去京城,我便吐出那两人姓名来,也可天涯撒手,誓无反顾。只怕你无诚意。这事一旦漏泄,我死无葬身之地,岂可贸然造次?”
养泰搔首道:“这事恐费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难接。我初来乍到,脚跟很浅,只怕画虎不像反成了犬,岂不是误你终身。”
珠木奴垂泪道:“如此说来,只是痴念一场。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说不定眨眼就到,见了面时,许多尴尬。乔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约定城里相会详议。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后面有一幢私宅,缓急可用,不致败露。”
乔泰感伤地点了点头,遂将自己的旅店房间告诉了珠木奴,以备递传音信。
忽然听老虔婆进来禀告:“小丫头来了!”
珠木奴慌忙道:“乔都尉快走。”
乔泰会意,迅速从后舱绕到船尾,又跳到旁边一艘船上。三脚并作两步,很快便跳回了白鹅潭岸堤。——径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济派来的小轿果然已在旅店门口等候了。
第十章
狄公一早起身盥漱了,便转到衙院后花园散散心。后花园有一个大水池,连接兰湖一角。记得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狄公刚走近大水池岸边,突然发觉温侃竟在一株柳树荫下的石凳上专心致志摆弄几个瓦盆。不由好奇,蹑脚走去。
“温都督这么大清早在做什么?”
“呵,是狄大人。你看!”他打开一个雕刻着幡龙的瓦盆盖子。“你看这尾蛐蛐,何等威武。双须抖直,隐隐有紫节,两边板牙象挫刀利刃,至今尚未曾有败绩。”
“温都督也爱斗蟋蟀?长安宫中也时兴过一阵。柳大人有一匹名种,最是凶猛,圣上都败下他几回哩。”
温侃听见说柳大人,心中便不乐。
“这柳大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神出鬼没。已明言回去京师,却又在广州露形。莫不是这位钦差暗中在访察我的弊端,故意瞒过我当方土地。”
“温部督多心了。柳大人对广州印象甚佳。钦差巡视返京后,还与我提及温都督的德政哩?”
温侃干笑一声:“柳大人巡视刚走,又来了狄大人巡抚。怕是朝廷不信柳大人奏报的德政吧。”
狄公一愣。心想莫非这温侃已猜知我的来意,又断定来者不善吧。
“温都督好荒诞。柳大人是巡视经略军平南战备,施化殊方,宣威海外,本官则专务查询番国通商,海夷道关防例禁诸事宜,实与温都督广州军政靖安无涉。”
温侃自知语失,讪讪低头。
“温都督,昨日我的亲随在广州市面上遇着一匹善斗的蟋蟀,内行称是‘金钟’。倘与你这匹交锋,胜负正不可予定哩。”
两个正说话间,忽见鲍宽急匆匆进来花园。
“温都督,那女子不见了……”
温侃使眼色:“你没看见我与狄大人说话么?”又转脸对狄公:“噢,鲍相公为我在觅购蛐蛐。”
鲍宽忙向狄公请安。乃道:“拙荆认得一个盲女子,屯积了许多各种蛐蛐。温都督托我去访购。谁知拙荆昨夜去找她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侃不耐烦地挥手道:“这区区小事也来惊动狄大人视听?快回去吧。”
鲍宽吃此抢白,忙恭敬退下。狄公上前一步拉了他袍角。
“鲍相公,本官少刻便要去拜访梁溥,询问一些商界细节。望你陪我同去,有你职权。”
鲍宽唯唯。乃拜辞狄公,暂且退下。
狄公回到西厅书房,陶甘已等在那里。陶甘说他已私下拜托一名干练的缉捕访寻兰莉的下落。狄公将适才花园里与温侃、鲍宽一段话语说了。
“我疑心温都督以前曾见过那盲姑娘,似乎不愿让鲍宽知道。那盲姑娘的失踪看来并非劫持,而是自己藏匿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躲避温、鲍的纠缠抢夺;抑还是不肯让我们探明她的底蕴。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寻她,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问破柳大人死因,还须从她下手哩。”
这时中军来报,轿马已经就备就。鲍宽已在西厅外恭候。
狄公道:“陶甘,我们一起去梁溥府上吧。”
第十一章
乔泰被轿夫一直抬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第。一个侍仆领着他曲曲折折,绕廊过轩到了一处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金虬玉兽蹲伏。厅内陈设装璜,富丽豪华,珠光宝影,琳琅满目。
乔泰看得新奇,已不见了侍仆。正党惊疑,丝幕轻轻揭开,娉婷袅娜走出两个妙龄女郎。一式番国穿戴,金钏耳环,摇闪不定。皮肤浅褐,双眸深亮,肢体丰韵,气格端庄,形象十分迷人。
“乔先生稍候,主人片刻即到。”其中一个说道。莺啼燕啭,竟是华夏语音。
两个笑着推着乔泰肩下坐了。
“敢问两位小姐芳名,何方人氏?”乔泰酥倒半边,语音已变。
“我叫汀耶,这是我的孪生妹妹叫丹纳。——主人的丫环而已。”
“我还问了你们何方人氏?”乔泰不敢相信这一对孪生姐妹竟是胡人。
“哈哈,乔都尉驾到,有失恭迎。失敬,失敬。”倪天济掀门帘进来。
“两位小丫头不懂规矩,答非所问。望宏怀恕谅。不过这两个小精灵也还算聪明,不仅懂我大唐语文,还通波斯、大食文字。每日我们一起研读各类书籍,十分解趣。”
乔泰心中不由敬佩。
倪天济命摆席,一时肥甘美酿捧出,皆极珍奇。乔泰心怀有事,不敢恣意饮啖。
“乔都尉,这些味道如何?”倪天济指了指一桌酒食。
乔泰各样品尝了,赞不绝口。——风味果然大不一样。
“唉,终不及那小店的蛇丝、猴脑有滋味。故我得空闲时,便独个去那里品味,也顾不得路远,地方腌脏。”
倪天济挨近一步问:“乔都尉昨日回去时,没遇什么麻烦?我见一个长胡子的人紧紧跟随着你,只怕你遭不测。”
“没有,没有。”乔泰不敢贸然吐实。
倪天济狡黠一笑:“你们的主人狄老爷亲下广州。——这里已传出风声,广州必出了大事。”
乔泰正色道:“狄老爷此番巡抚岭南,职在查缉海夷道关禁税务诸事项。——圣上虽已准许锦绫、罗谷、细绢、瓷器诸货物出海,金银、铜铁、珍珠、宝玩仍在禁列。番商贪货,重利走私,官员受贿,见利忘法。倘不及时派要员南来查办,恐邪势弥漫,关禁松驰。海夷道病国损民,不可收拾。”
倪天济醒悟:“言之有理。——乔泰兄弟还有此学术!番商百般窥探,无孔不入。海禁不严,常漏吞舟。如此蚕食,中华财富日削,而奸宄妖商囊满腰厚,如何了得。”
乔泰乘机问:“梁溥、姚泰开两人海外生意巨额,可有此污迹?”
倪天济道:“梁先生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必不屑与此龌龊勾当。姚先生虽贪色淫乐,时有挥霍,但赚钱手法似无可疑心,恐也不会违禁走私。”
乔泰还要再问,倪天济笑道:“乔都尉是武人,何不看看我收藏的各种华夷剑器,谈论一些拳术角斗技艺。”说着立起牵了乔泰的手去一间黄铜大门上拨弄机关。
铜门应声开启。乔泰进去一看,不由目瞪口呆,一迭声赞叹。——剑器库内主藏刀剑两物,密密麻麻,累百上千,品类齐全。西洋狒林国的长剑,东洋扶桑的佩刀尤为精工。——倪天济选了一柄波斯铸金鞘短剑与乔泰留念。
乔泰拜纳,欢喜不迭。两人又回出圆穹顶大厅,穷聊兵器事,十分投契。汀耶、丹纳两个半边仔细听着,甚觉新鲜。
又几杯酒下肚乔泰忽然问道:“倪先生可认识一个叫曼瑟的番商?”
倪天济答道:“认得。”一面又叫汀耶、丹纳两个下去花园中剪莳花草。
两人噘嘴退下。倪天济乃道:“曼瑟四年前来广州时,曾与此地一官员的妻子勾搭,两个热络过一阵。后来听说那女的后悔了,发誓不与曼瑟往来。但曼瑟却不甘罢休,诅骂不绝。”
乔泰道:“昨夜我随姚泰开去曼瑟府上赴宴,见他果然乖戾反常。又见着一个叫珠木奴的舞姬。倪先生可了解这珠木奴,她的父亲是大食人,母亲似是此地的水上人。”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是色艺双绝,压倒南国众芳。”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并不把曼瑟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