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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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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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自己在向仓库行去,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走廊愈走愈窄,也没有了灯彩,蜘蛛网垂挂到他的头上。楼梯尽头隐隐传来道士们晚课斋醮的唱喝之声。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华生工作室注】

他打算转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耳边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侧耳细听半晌,但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也不知说话的人藏在哪里。他摇了摇头,抬步向前,猛听得那嘀咕声中冒出三个字:“狄——仁——杰”。狄公大吃一惊,再要细听。周围只是一片坟墓般静寂。

第七章

狄公感到诧异,他固然不信鬼魂唤生人姓名找替身的说法,但显然这古老的道观里有人在议论他,说不定还是在算计他。

狄公耸了耸肩,回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细细辨认了路,乃发现右首走廊的远处有一排窗槅。——仓库正就是在那条走廊的尽头。

仓库的门半开着,漏出昏暗的烛火,里面似有人在说话狄公进去一看,十分失望,两个道士正在将放道具服装的箱笼上锁。

狄公发现左边墙上已挂着那顶圆形的白头盔,原先空着的剑鞘也插上了宝剑。

他问那个年长的道士:“你看见那个叫摩摩的优伶进来这仓库么?”

“没有。老爷,我们也是才进来。说不定他来过这儿又走了。”

狄公没有再问。那个年轻道士象一尊恶煞,面目可憎。他用一种疑虑重重、怀有敌意的眼光望着狄公。狄公只得退出仓库,循原路摸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夫人们正在玩骨牌,牌局三缺一。三夫人拍手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狄公道:“观里的住持真智真人已备下了斋供邀我过去聚聚,这里还居住着当年先皇宠幸的上清国师孙一鸣,我也不能不去礼节拜访。”

狄夫人道:“那我还得陪同去拜访孙夫人?”

狄公笑道:“孙天师乃全真道人,并无妻室。不比那等火居道人,出了家还养着老婆。你快将我的新礼服取来让我换过。”

狄夫人站起打开衣箱,找到了那件水青色锦缎长袍递给狄公。狄公换罢。正待出门,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吩咐道:“我见这观里并不安宁,多有蹊跷之事。我走后你们便上了门闩,并将走廊那头的大门也闩上。倘有不认识的人来敲门;千万别答应,更不要开门。”

狄公来到陶甘房间,陶甘已在房中等候。狄公低声问道:“摩摩到关赖子房中去了没有?”

陶甘答言:“没有。你前脚刚走,欧阳小姐后脚跟到。她卸了戏装,仍是那么清秀文静,皮肤细腻,但我见她不像白玫瑰。我相信我们头里在走廊上遇见的真是白玫瑰,你不是听她说话软柔悦耳么?而欧阳小姐则声音沙哑。再说欧阳小姐也比白玫瑰瘦削得多,缺乏一种妩媚之态。”

“但我们遇到的那女子委实不见她左臂动弹,她自己也说是被熊咬伤过,这不是与戏台上欧阳小姐跳舞时的情景一样么?噢,她说了些什么?”

“她沉默寡言,我问她宗黎在大厅里可曾与她说话,她只是浅浅一笑,说宗公子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物。我责怪她不应在与人谈话未终时不辞而别,她也是笑笑,不作正面回答。”

“有人在愚弄我们!陶甘,他们后来谈起了摩摩没有?”

“他们说摩摩长得十分丑陋,行止又古怪,不好与人交接,很讨人生嫌。又说他好象看上了丁香小姐,但丁香小姐只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做事没有长性,就说这戏班,他忽而加入,忽而退出,加入时总爱演妖魔鬼怪、奸臣贼盗,退出时便萍踪无定,莫知所之。”

狄公道:“摩摩看来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我们在走廊上遇见的那女子会不会是刚从摩摩的手中逃脱出来,故显得那么慌慌张张。我思量来东楼窗户看见的那个怪现象必与摩摩有关,但那女子又是谁呢?欧阳小姐与白玫瑰都没有残了左臂啊!陶甘,你可知道尚有别的女子淹留在这观里么?”

“老爷,除了我们见到的这些女子:欧阳小姐、丁香小姐、白玫瑰以及包太太、关太太之外,并无其他女子在观里居留。”

狄公愤愤地说:“别忘了我们只看到朝云观的很小一部分。天晓得那些关闭的神殿、楼阁、圣堂、寮房里发生着什么事呢?宗黎还提到过圣堂下的地宫,陶甘,我们竟连一份朝云观的简图都没有啊!我这就去拜访孙天师,你还是去混迹于关赖子他们一帮优伶之间,探听新的情况。一旦发现摩摩形迹,便死死盯住他,休让他滑脱了。”

青衣道童站在走廊里等候狄公。透过窗户,观外漆黑一片,雨还在下,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向里钻,狄公只感到一阵阵寒意。

第八章

狄公跟在青衣道童后面走着,楼梯、走廊曲曲折折。他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踪,猛一回头,蓦见一个黑影向走廊尽头的隅角闪过。他问道童:“观里的道士们可常走这条走廊?”

道童答道:“平昔这走廊很少有人走动,要不是外面下雨,我也不走这走廊了。——去西楼的人大都从下面膳厅上来。”

他们来到了西楼北端的一个小小殿堂,殿堂正中建起一座九星法坛,四面雕塑着八卦神罡、气象很是肃穆。

狄公指着右手一扇朱漆小门问道:“这一边不知识通向何处?”

道童答道:“老爷,出这小门下去几层楼梯,便可到阎罗十殿,这阎罗十殿极是阴森可怕。莫说真人不让我们进去,就是让我们进去,也是胆战心惊,不敢仔细看觑的。”

狄公知道道教宫观往往有模仿佛寺十八层地狱格局,用图画或雕塑形象地展示出所谓阎罗十殿的恐怖景状,来坚固众道人的道心,不使志向迷乱,犯戒作恶,灵魂堕入孽障鬼道。

道童引狄公上了靠左首的楼梯,小心将灯笼照着地上,说道:“孙天师住在西南塔楼的紫微阁,阁外平台上有一截栏杆被狂风折断,此刻正催匠工修理,老爷上那平台时千万小心。”

他们走上平台时,狄公见平台上最后一截栏杆果然撤去,平台下幽忽忽、黑洞洞直下西楼楼底。

道童说:“那红漆大门便是紫微阁了。”

狄公上前轻轻叩了两下。

“谁在外面敲门?”门里传出一声轻轻的问话。

“晚生狄仁杰拜见天师。”

“自可推门进来。”

狄公推开了朱漆大门,看见孙天师正坐在书案后读经。书案上迭起厚厚一大迭经典,他手中拿着一册《正一经》,狄公恭敬递上大红名刺,小道重唯唯退出。

孙天师接过名刺看了,笑道:“呵呵,原来是本县县令,失迎了。”

他声音洪亮而深沉,狄公见他伟岸魁梧,风神俊爽,果然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仁杰老弟,你今天来这里做客,毋需拘客套,彼此免了繁缛礼数,开怀聊聊。我整日关在此观,说实在也是孤陋寡闻,不知朝野都有些什么事发生。”

狄公道:“当今三教并兴。太平成象,九州清晏,国泰民安。正如同那唐尧虞舜之世一般。”

紫微阁内奇香袅袅,十分幽雅。狄公见壁上挂着许多条幅,正楷恭录着《道德经》、《太平经》、《黄庭经》等经典的字句。

狄公道:“这壁上的条幅端的好书法,只是其中的道理晚生天性顽钝,终不甚解。譬如那幅《道德经》,真所谓‘玄之又玄’,还望天师俯赐金玉,开示愚蒙。”

孙天师呵呵笑道:“我皈依教门五十余年,潜心一念,精研经典,然这‘道’‘德’两字终未悟出其真昧。”

狄公道:“听前人说,老子生商汤王时,乘太阳日精,化为弹丸,流入玉女口中。玉女吞之,遂觉有孕。怀胎八十一年,乃破胁而生。生下地时,须发皆皤白如雪。指李树为姓,名耳,字伯阳。后骑青牛出函谷天,关吏尹喜望见氤氲紫气,知是异人,求得这道德真经五千余言,传留后世。这‘道’‘德’两字尚未能悟出真意,岂不辜负了当初老子一片拳拳喻世之心?后世之人艳慕羽化升天做神仙,教徒事炼丹修药,眼气吐纳,哪知修炼的功夫奥秘全在这五千真言里了。五千真言之精核只是‘道’‘德’两字,这两字未悟,如何做得神仙?”

孙天师扰掌笑道:“仁杰老弟言之有理。太上老君乃元气之祖,故能生天生地,生佛生仙,周运历劫,居太清仙境。俗子凡夫。安能企望?九转八面,金丹宝鉴,铜符铁券,云篆丹书,究竟不如五十真言,道德教义。至于那等只望学得分合阴阳、黄白秘方、飞步斩妖之法的心术不正之徒,更是教门败类,下界尘土。只合打入阎罗十殿,受苦受难,方显出吾教门洞天福地之至纯至洁,男女信士襟怀之正大光明。”

狄公道:“不过晚生想来,道德真言,柱下旨归固然有深刻的哲理,究竟孔子才是人伦之师范,万世之楷模。”

孙天师道:“孔子曾求学于老子,道教从孔子停步的地方继续前进。孔子只知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准则,而道教探索的则是人与天之间的关系。故更高超一层。”

狄公只感到一阵阵头痛,他无意与孙天师争论儒道之优劣、孔老之长短,他倒想从孙天师的口中得知这朝云观的东南西北方向和各殿堂、楼阁的位置。遂说:“天师阁下,这朝云观很大,殿堂、楼阁不计其数。我总害怕走错了路,又不知观里的许多规例戒约,还望天师不吝指点。”

孙天师指着墙隅的一条条幅说道:“你只要看一遍这幅简图便会很快弄明白这里的方向位置。这简图是我绘的,当然还有许多漏阙之处,但既名之曰简图,也无非是粗识个东南西北而已。”

狄公走近那条幅一看,这朝云观的殿堂、楼阁果然如鸟瞰云端一般,历历清楚。一面细细默记在心。又问:“这图中顶端,即观里最北端的那个黑白两色圆圈是什么意思?”

孙天师答道:“那里是观中前一任住持玉镜真人的灵塔,极是神圣的所在,为一观之冠。那画着的黑白两色大圆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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