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很小就当上太子,又一直不在自己身边照顾,难免也就生疏了些,而且羽儿身负重任,也就不可能对他有太多的宠爱和姑息。
柳儿不同,她从小就是那么可人的一个孩子。不仅生得貌美,而且性情爽朗,聪明伶俐,活泼泼的惹人喜爱。她在自己身边,总能讲出很多新鲜事儿,很多高兴事儿,她的笑声总能萦绕在慈宁宫的大殿里久久不会散去。如今,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落寞了。
月儿一直孤清,淡淡的对任何事儿都不关心的样子。她一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云儿一直不懂,为什么月儿能做到许多修行多年之人无法到达的境界?也许月儿生性如此,也许她根本就是为了寻求一种境界而生的。
麟儿最像先皇,就连性情也愈发像了。云儿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当时的一时怒火废黜羽儿,否则以麟儿的憨厚胆怯的性格是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云儿庆幸有张居正作为首辅辅佐年少的小皇帝,使这个年幼就继承大统的孩童长成如今这个有思想有作为的帝王。
夏初的时候,张居正突然生了一场没来由的病,断断续续地缠绵病榻了好几个月。朱翊钧对张居正的病也很惦念,一直叮嘱着说让张居正好好安心养病,国事就不劳他操劳费心了。
张居正对皇上的惦念很是感激,但他没料到云儿居然亲自来探望。
“太后娘娘……”张居正伏下身子,想要给云儿行礼。
“张大人重病在身,不必行礼。(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云儿此行并未张扬。除了轿夫之外只带了梦萝和璃霜两个丫鬟在身边照应。她的衣衫也选了极其淡雅的颜色,清淡的月白色,清爽地妆容。尽管她已经不在是妙龄女子,但这种素净的感觉依然宛若出尘仙子般清灵。
张居正本来就瘦削。这一病更加重了他仙风道骨般的清癯之气。
“太后娘娘驾临寒舍,臣未能远迎,恳请恕罪……”
云儿安坐之后,遣了两个丫鬟下去:
“哀家有话要与张大人相谈,在门外候着便是。”
两个丫鬟应声而出。
“张大人安好?”云儿看着张居正。“家中一切安好?”
“谢太后娘娘惦念,臣安好。”张居正强装康健,“家中一切安好,犬子皆已成*人,无需臣挂心。”
云儿看着清瘦地张居正,居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
“以天下累先生……”
云儿只用了先皇当初遗诏地短短六字,就惹得张居正老泪纵横。
“臣垂垂老矣,如今又久病难愈,恐今后不能再辅佐皇上……”“哀家前几日在文华殿又看到那两块屏风。看到张大人对皇上的期望。身为民表,心与天通。和不见流,敬不可忘。慎终如始,万寿无疆。”云儿是真心实意地感恩。“张大人对皇上的教诲。相信会让皇上受用终生,哀家不知用何言语才能表达感谢之情……”
张居正受宠若惊:
“谢太后娘娘。臣病愈之后定当殚精竭虑。效忠皇上。”
云儿看了看张居正,似乎欲言又止:
“如若没有大人,哀家和皇上都不会有今日……”
犹记初见张居正之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永远记得他写得那句“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若不是一个胸怀抱负、有远大志向之人,不会在年少时就写出如此有气魄的诗句。他身着灰色长袍,背脊挺直,眉目轩朗,那种肃穆庄重地孤高,让人疏离却又崇敬。
还记得张居正曾经救过自己一命,而且对自己多加提点,那是在自己身份卑微之时赠与的最贵重的礼物。张居正带给自己的永远是一种高傲清远之感,只有在张夫人面前,才能见到他和善真诚的一面。对先皇是惧,是爱,更多是天长地久的一种亲情。对张居正,是崇拜,是尊敬,更多是天长日久的一种敬仰。
失去先皇,那是失去心的一部分,而若失去张居正,那是失去心的方向。
“张大人好好静养,身子要紧。”云儿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详地预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要来探望张居,只觉得这是自己现在必须做的事,恐怕失去这次机会再不会有似的。
张居正咳了几下,气若游丝般地吐出一句:
“恭送太后娘娘……”
云儿不忍再看张居正,她不忍再看这个自己崇敬了十余年地“英雄”老去、故去。
在回宫路上,云儿突然叫住梦萝和璃霜:
“不要回宫,去慈寿寺。璃霜担忧地看了看天:
“回娘娘,怕是赶至寺庙太阳已落山了……”
云儿执意不听:
“哀家要去寺中找仪心师太讲经……”
梦萝和璃霜不敢多言,当然只能顺从云儿之意。
仪心见到云儿感到很是奇怪,已经接近黄昏,远山落日的余晖给云儿月白地衣衫披上一层金色地光辉。“仪心师太……”云儿见到仪心,说不出的黯然,“今日云儿太多神伤之事,想与仪心师太诉说。”
仪心轻轻颔首:
“阿弥陀佛。”
“安得随长风,翩翻来君傍,愿将云锦丝,为君补华裳。”云儿念出此诗时不由得落泪,“今日见到病重地张先生,云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总有不详的预感,总有一种快要失去支柱的恐慌。”
仪心平和地看着云儿:
“尘世之事,意转心随,明幽光影,万般皆散。”
“难道一切真的皆为虚幻?终将有散去一日?”云儿无助地摇着头,“有太多不想,不是不舍,而是不愿。一旦失去,恐怕生命中再无可以尊崇仰仗之依靠……”
仪心一直以为失去先皇是云儿最悲伤之事,却不料张居正的病重竟然让云儿如此杞人忧天。
“尘梦幻随诸相灭,觉心光照一灯燃。”云儿悲伤地看着远处的天际,怆然落泪:为何要如此恐惧?为何会忽然会生命充满伤感?如若只留沧海与桑田,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无助之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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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云太后 第九章(三)
寿阳公主府。
这年的秋天似乎特别短,好像秋风没起几日就天寒地冻开始下雪了。
柳儿百无聊赖地看着纷飞的雪花,她极其不喜欢这种寒冷的时节,既不能到屋外去赏花赏景,也不能到府外去畅游玩乐,只能独自胡思乱想。
“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听到丫鬟的提醒,柳儿有一搭无一搭地抬起眼皮看了下,并不做声。
“公主!外面的雪还真是大啊!”驸马侯拱辰与柳儿寒暄了句。
柳儿冷漠地看了侯拱辰一眼,支吾了一声:
“唔……”
侯拱辰抖落了披风上的雪,他解下披风从怀中抱出一只小灰兔来。
“听闻公主喜欢小兔,就从外面弄了一只来。”
柳儿看见小灰兔,顿时来了精神:
“来!给我抱抱!”
柳儿抱过小灰兔,抚摸着它绒绒的长毛:
“从哪儿弄来的?现在外面下大雪,哪儿有人卖兔子的?”
侯拱辰不敢撒谎:
“在府外偶遇一猎户,他带了一笼野兔,说是从山里打来的,家里吃不完就拿到城里来换点银子……”
柳儿颤抖了下,她本能地追问了句:
“那猎户还在府外么?”
柳儿怕侯拱辰生疑,又加问了句:
“看看他那儿还有没有小兔,或者都给买下来,山里的人生活也不容易……”
侯拱辰点了点头:
“应该还在府外,说等到兔子全卖光了才回去……”
柳儿话刚听了一半。就抱着小灰兔迅速地想要冲出屋子“公主!多加件披风!雪下得紧!”侯拱辰追在后面。
柳儿又转回身子,让丫鬟给自己披上了披风:
“多谢驸马提醒!”
柳儿顾不得等着侯拱辰再慢悠悠地说些什么“何必言谢”之类的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迈出大门。'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一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柳儿就心跳加速了。继宗?会是你么?
“请问……还有小兔卖么?”柳儿试探着靠近了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还有。全是为柳公主留着地。”男子转过身,露出一个寂寥的微笑。
“继宗……”柳儿终于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喊出了这个萦绕在思绪中一直挥之不去地名字。
继宗低垂的眼睫,谦恭地说道:
“柳公主,许久不见……”
柳儿忽然泪眼朦胧。她上下打量着继宗,看着他皮毛衣裳和斗笠上沾满地雪花,看着他眉毛眼睛上闪耀着的冰晶。继宗!我还是那么想你!虽然我知道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却一直不能忘掉你!
柳儿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出府,根本不该再见这个负心人,她把小灰兔递到继宗怀中,硬邦邦地转过身子:
“你走!你快走!你凭什么又来找我?”
继宗沉默着,没有回应。
柳儿突然转过身子,她咬着牙齿: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柳儿了。我是寿阳公主!你到这儿来还想再羞辱我一次么?我已经受过你一次欺骗,怎还会相信你第二次!”
“驸马对你好么?”继宗没有在意柳儿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柳儿倒退了几步。不由自主地落泪:
“你……”
继宗!你太残忍了!为什么你再那么对我之后要再次来招惹我?
“驸马看上去是个好人,挺善意地一个好人……”继宗大概是凭借刚才与侯拱辰的一面之缘。“只要驸马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柳儿泪流满面:
“如果关心我,当初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继宗神情怆然:
“我乃是一介武夫。与公主身份悬殊,我时常过得是食不果腹的贫困日子,如何能照顾金枝玉叶的公主?太后既已为公主选定驸马,定是可以信赖仰仗之人。公主若与我在一起,会让太后痛心,也会让自己后悔……”
柳儿喃喃自语:
“你怕我嫌弃你?怎么会?我不在乎……”
“我在乎,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受得了苦难?”继宗仰望着公主府邸,“如若与我一起,只能做个猎户的妻子,怎会有如此安逸的生活?”
柳儿泪眼婆娑地看着继宗,不知如何回答。
继宗将怀中的小灰兔塞进了搁在地上的笼子里:
“一共六只野兔,相信公主会善待它们。如若公主心烦气躁了,还能拿它们解解闷。”
柳儿怔怔地看着继宗地一举一动。
“告辞了……”继宗压低了斗笠,“公主快些回府吧!天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