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坦诚信任的话语,以及唐绍仪和周天宇望向他的诚挚目光,令李恩富那颗孤寂已久的心禁不住激荡起来:作为一个独自在异国闯荡的中国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体会到国家贫弱所带来的屈辱。这十几年来,虽然他已融入了美国社会,但仍然无时无刻地感受到人们对中国人的轻视。唯有最近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由于义勇军横空出世,屡屡带给世界以无比的震惊,才让他们这些生活在他乡的中国人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而且,首次见面,周天宇和唐绍仪就将如此一件干系重大的事情说与自己听,就算为了这份信任,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容自李恩富脸上绽放开来。未再继续推辞,他答应道:“好吧!承蒙周大人和少川兄不弃,我就尽自己所能,勉强为之。”
李恩富也是留美幼童中冯华着重关注的几个人之一。早在赴美之前,他就将如今在美国的几个留美幼童的情况向周天宇进行了介绍,并反复嘱咐这些人都是未来中国的脊梁和希望,如果得到他们的消息,一定要设法将之招揽过来。此刻,眼见李恩富应允下来,周天宇心中亦是兴奋之极。当下,便将他们此行的目的,以及目前遇到的困难一一向李恩富讲述了一遍。
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李恩富才开口说道:“从我所了解的情况看,你们此行完成筹资的任务问题应该不大。自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美国由于大企业和垄断组织的产生,工业发展极其迅速,目前的工业产值已居世界第一。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其国内的贫富亦不断加大,急剧扩大的生产力与市场相对不足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并由此引发了前年开始的经济大萧条。不过,经济萧条并不意味着美国人没有钱,恰恰相反,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钱多的不知道该把它投到哪儿。而且据我所知,目前美国输入中国商品的三分之二都是通过天津、烟台和牛庄三个港口进入东北和华北地区的。因此对它来说,与旅大特区合作具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我们只要能把握好谈判策略,以一个优惠的利率借到资金不会存在太大的问题!但……”
说到此处,李恩富抬头看了一眼周天宇和唐绍仪,然后才接着说道:“但可虑的是其他那些合作项目,恐怕很难达成令人满意的目标。美国自从内战结束以后,始终呈现出一种总统权力衰败不振和国会权力至上的现象。在这三十年间,没有一个总统,在他的整个任期内,能够使自己的政党处于同时控制国会两院的有利地位。势均力敌的共和党和民主党拉锯似的迅速交替控制着国会,以致总统的职权被严重削弱,在很多问题上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因而要想达成我们的目标,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美国国会在这些问题上的支持……”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九章风急霜雪涌
天寒地冻,雪虐风饕。呼啸的北风挟着一片片、一团团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厚而洁白的积雪,虽令道路难行异常,却也使得渐显颓败之色的北京城重新恢复了几分往昔的肃穆与庄严。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那些为一家老小的生计而不得不顶风冒雪、奔走劳作的穷苦百姓,几乎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门。不过,其中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不,一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戴黑绒瓜皮帽,个头中等,身材看起来略显单薄的年轻人,此刻正满怀心事的在风雪中踽踽独行。
年轻人名叫杨度,字皙子,湖南湘潭县人,是今科会试罢第的举子。不过名落孙山后,他并没有急着回乡,而是与一些新结识的、志趣相投的举子继续滞留于京城。甲午战败的巨大刺激,使得这些充满朝气的爱国青年们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忧心不已,每日聚在一起不是畅论时事,就是如饥似渴的阅读那些令他们耳目一新、眼界大开的各种西学知识。当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创建的“强学会”成立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又毫不犹豫的加入了进去,欲以自己的一腔热血开社会之风气、救中国之危亡!
强学会以及它的机关报《中外纪闻》,都是借“志愿军新竹…中坜大捷,国内掀起‘誓死抗倭,一雪前耻;变法维新,救亡图存’的高潮”而创办起来的。当初,冯华为谋求志愿军入台一事,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利用先期成立的《国闻报》连篇累牍地对台湾抗日军民英勇抗倭的事迹进行宣传,从而将国内本已日渐高涨的“保台抗倭,变法图存”运动,一举推向了最高潮。
国内呈现出如此这种良好的社会氛围,公车上书后亦留居于京师,且一直致力于广联人才,开通风气,以变法维新为己任的康有为和梁启超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们积极联络各方倾向于变法维新的知名人士,在翁同龢、李鸿藻、文廷式等帝党官员,以及刘坤一、王文韶、张之洞、冯华、袁世凯等地方督抚和朝廷大员的支持赞助下,于1895年9月初,在北京发起成立了“强学会”。几日后,以介绍西方国家的社会、政治、史地、风情、思想文化和转载一些新闻为主要内容的《中外纪闻》,也在京正式刊行。
北京强学会成立之初,其成员以维新派和帝党官员为主,同时也吸收了一些另有背景的官僚和社会知名人士。强学会以陈炽、丁立钧、沈曾植、张孝谦为总董,而以张孝谦主其事。这四人中,陈炽、沈曾植为翁同龢的得力助手,张孝谦是李鸿藻的得意门生,而丁立钧则为张之洞所见重。强学会最初虽规定以“定期集会,抨击时弊,宣传维新变法思想”为主要事务,但实际开局之后,却以报事为主,将《中外纪闻》当作了他们最重要的工作。
对于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冯华从一开始就给与了极大的关注。尽管自己的想法、做法都与康、梁二人不尽相同,可他还是不愿维新派重蹈历史的复辙,将把柄受之于人,增添保守派和顽固派的嚣张气焰。因此,冯华除为强学会的成立提供了一笔资金外,还特意向康有为、梁启超提出了两点忠告。其一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万勿意气用事;其二是宣传维新思想切忌言论过激,以致招人反感。
然而,始终对冯华的言论思想不甚赞同的康有为却对这两点忠告极其不以为然。以大清目前的情况,唯有以最彻底的方式将维新思想渗透到每一个人心中,进行快刀斩乱麻式的大变、快变,才能使中国起死回生;至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就更属不可行之举,“新与旧”或“正与邪”之间,乃“水与火不相融”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妥协的可能。如李鸿章这样早已名声扫地的“卖国贼”,难道因为他愿意捐两千金入会,我们就要团结吗?道不同不相为谋,苟且求全的事,我康有为岂屑为之!
风更加凛冽,雪亦借着风势益发显得张扬狂暴。刚拐过一处街角,一股寒风挟裹着一团雪雾迎面向杨度扑来。慌忙侧过身子用胳膊遮挡了一下眼睛,又将脖子向棉袍中缩了缩,杨度这才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再过一个街口就是北沟沿胡同了,卓如兄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吧!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踏着蓬松厚实的积雪,杨度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城东北沟沿胡同中的梁启超的住处。这是一个四进院落带花园的大宅院,原本是梁启超夫人的堂兄刑部侍郎李端棻的一处别院,梁启超来京后,便借予了他暂祝宅院坐西朝东,大门为黑色的西洋式大门,开在宅东南角的东墙上。门外有一字影壁,只是如今却已被积雪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无法看到上面的图案。
小心的走上台阶,杨度轻轻敲了敲大门。很快一个略带诧异的询问声传了出来:“谁呀?”
随着大门“吱扭”一声打开,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一般的门房梁武将头探了出来。
“梁武,是我!你家先生在吗?”
“啊,杨公子呀!我们先生在家呢,您快往里请!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雪,大家伙儿怎么都来了?”看到站在门外的是平时总来找梁启超的杨度,梁武连忙热情的招呼道。
“噢,还有别人来吗?”
“可不是嘛!一大早先是麦先生跑了来,然后林公子和康少爷又结伴而来。这不,他们进去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您又来了!”梁武一边引着杨度往院里进,一边继续唠叨着:“这京城的冬天怎么恁的冷,还是广东的气候好,最冷的时候穿个夹袍也就可以了……杨公子,我记得您也是南方人吧!为何却好像不怕冷似的?”
“啊……我曾在河南归德住过几年,对北方的天气也有些习惯了!”杨度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脑子中却还在想着麦孟华、林旭和康广仁也冒雪前来的事: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先后受到了查封,京城是肯定无法再呆下去了。看来,他们也坐不住了,亦在考虑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进门左转,穿一进院那一卷式的垂花门,再过二进院的过厅,杨度和梁武来到了三进院中。沿着院西的游廊,二人来至了梁启超的书房前。
轻步上前,梁武在门外禀报道:“先生,杨度杨公子前来拜访!”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屋中响起,旋即书房的门被打了开来。不过,率先迎出来的不是梁启超这个主人,而是一脸英豪之气,向来不甚拘礼法的康有为幼弟康广仁(名有溥,字广仁)。
“皙子,没想到你还真的赶来了!刚刚我们还说这么大的风雪,恐怕不会有人再来了,可是卓如兄却说皙子你的住处离此虽远,但却不会畏惧风雪路遥之苦。如果还有人来就一定是你,未想还真让他给说中了。”康广仁上前挽住杨度的手,笑着说道。
清澈的双眼闪过一芒奇异的神采,杨度开口道:“不过是一点儿严寒风雪,我又何惧之有!躲在屋中畏缩不出,岂是大丈夫所为?”说到这里,他冲着随后跟出屋来的梁启超招呼了一声:“卓如兄!”
微笑着颔了颔首,梁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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