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相信我吗?”书房窗前,云池神色复杂地望着烛光下的人。
“一如既往。”凌昌头也不抬地答道。
云池捏捏手里的令牌,抬起右脚迈步,身后的风里传来凌昌一声疑问:“我的信任在你心里已经破碎了罢?”
凌昌的话夹着夜风稳稳地扎进云池心底,却无法作出任何的回应。信任与否,她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所谓的怀疑与信任她已不想去猜测与断定,期望的背后往往是失望在虎视忱忱在窥视,那样受伤的似乎永远都只是自己。师傅曾经说过,放弃自己才能放弃根本,原本以为很简单,如今却发现那真的很难,决不是普通的满脑子杂念的她能做到的。
眼下,摆于云池眼前的首要问题是查清楚陀耳茶的用意。看凌昌那副神情,她可以肯定他绝不知晓陀耳茶的问题。那是有关北周江山延续血脉的重大问题,他再胆大也绝不会与太后开这种玩笑。凌昌娶了季连语至今已有五年,除却空置的君后之位依次便是云上妃,成淑妃、兰贵人、昭仪人、张良人,后宫嫔妃单薄,至今他膝下仍无一子半女,别说太后,眼下里连大臣们也跟着着急起来。
据宫人所言,张良人虽然是个新人,却颇受凌昌宠爱,无论是哪方面似乎都有胜过成淑妃。成淑妃仗着自己花容月貌,又深得凌昌喜爱,往日连云池也不太放在眼里,如今却被一个新进宫的小女子给打败,心高气傲的她应该是十分不服的。想到这里,云池不禁扯扯嘴角,脸上挂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门外响起宫人的脚步声,云池抬眼望去,见天色已晚,便自取了宫灯独自往琉芳宫走去。一路上,她将张良人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通她的动机到底为何。若说是为了争宠,实在犯不着拿陀耳茶作戏,后宫里除了凌昌便只有她会武功,张良人不可能不希望凌昌无法生育,若是他无法生育那张良人自己便少了一条登上后座的捷径。张良人扼杀自己的生路似乎不太可能,那么,她便是无心之过,根本就不知道陀耳茶的危害?
刚转过一座小桥,却见桂树下影子一晃,忽地一下往墙根下窜去。云池抬脚就地踢起一块石子,便闻“叭嗒!”一声震响,扑了个空。她飞身往那片墙根而去,墙面上只映下一片白月光,随着树影在风里轻摇慢晃,慢慢摩擦出阵阵沙沙声响。云池伸出手,细细摸了摸墙面,又弯着身子顺着墙根往桂树下寻看。
“谁在哪!”
一道明亮的光线刺破夜空直扎进云池的眼睛里。她抬起右手挡住些许光线,慢慢往发声处走去。待侍卫看清眼前之人,忙屈身行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云池轻轻一挥手,道:“方才这园子里可有其他人?”
“回娘娘,奴才们刚巡夜至此,并未发现有其他人。”
见问不出话来,云池只得接过侍卫重新点燃的宫灯踏路而去。行至琉芳宫,莲已已经睡下,便自回了房间。宫人将屋内的烛火点燃,放下窗后便关上门离去。云池于桌前坐下,自袖内掏出一物件放于烛火前凝视。沉思片刻,遂绕过西厢房,渡过七拱桥出了琉芳宫。行过几处宫楼,一段香气迎面袭来,那是晚春的梨花特有的香味儿。此时,月儿高高挂,白色的月光柔柔地笼罩着沉静的大地,梨树下的宫楼便似一座虚无之地,缥缈而幽静。
云池闪进树丛中,不一会儿便又钻了出来,更换了一套浅色的衣着。她抬眼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走至墙根下,脚下生风轻轻地跃过了墙头。还未站稳脚根,便闻见嘻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她忙身子一晃隐入了墙影之下,待宫人走远,便抬脚往前而去。这地方云池是头一回来,所以有些眼生,难免找不到地方。绕过一丛梧桐,往右转开,见前方灯火通明,笛声细细,琴音瑟瑟。
云池脚步一滑,身子便迅速自烛光下溜过,一个转身便贴上了墙面。隔着墙壁细听了一会儿,除了乐声,屋内并无可疑的言语。她扫了一眼四下,食指在窗纸上轻轻戳了一个小洞,左眼便凑了上去。屋内左下处立着一道孔雀屏风,乐声正自内缓缓而出;屋子的右上方,一方卧榻之上一妙龄女子正端酒自饮。云池正看得入神,忽闻脚步声响起,忙转身跃上了屋顶,待门外安静下来,便轻轻掀开几片瓦砖,一名宫女映入她的视线。
“娘娘为何闷闷不乐?”
“我岂有不乐之理。”
“奴婢斗胆,自那宫人方才离开,娘娘便似乎有些烦恼。”
“妍木女啊,你的心为何似明镜一般?”她呵呵笑道。
“娘娘,奴婢再斗胆一句,您是不是有些害怕?”
“怕?”张凝若扯扯眉头,叹了一声,方道“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是皇宫,是除了北周之外的另一片江山。天下,正如江湖一般,原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先前只想好好地活着,可如今却发现不一样了,人哪,终是贪心的。”
“听着娘娘这话可让奴婢担心了。君上正膝下无子,而您近来又受君宠,上回的菊花宴君上对您可是青眼有加,眼下这一切不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么,您有何可烦恼的,只管抓住君上的心便是了。”
“你啊,虽然比我年长,但还不懂何为夫妻之情。”
“娘娘,您的意思是……?”妍木女眉间一皱,怔怔地望着张凝若。
“君上的心倒底是向着谁的呢?”张凝若右手托腮,双眼愣愣地望着手中的酒杯出神。
屋顶上的云池听着二人的对话随之也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不同的是,张凝若想着凌昌,而她却想着妍木女口中的宫人。在后宫里,除了主子,余下能另人害怕的也只有主子们身边得宠的宫人,然而,依张凝若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她根本用不着去害怕一名宫人。一想到那名宫人身后站着的主子,云池心里便忍不住一阵哆嗦。家和万事兴,后宫里平和之下的笑颜往往是另人无法揣测的寒河,这一点是世人皆知的,但往往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会明白这其中的滋味。能在凌昌心里激起朵朵浪花的除了万里江山,再无他物。对这若大的后宫,在云池眼里,他似乎不太放在心上。他以为自己效仿凌炎便能免去后宫烟云,但他不是女子,所以太小看了身为君上身边的女人的决心。虽同为女子,但云池并不想于后宫中争得一席地位,对于众嫔妃们的心思她倒也与凌昌一样无法感同身受的切身体会,只是比他更容易明白些罢了。
对于凌昌重江山轻后宫的作法云池难以认同。家和万事兴,有家方有国,后宫也是一个家庭。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却并想过要去告诉凌昌自己对于后宫的想法。
见张凝若闭目睡去,云池便跃下屋顶,悄然离去。回琉芳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那名宫人是谁,站于那名宫人身后的女子又会是谁,二人是否与陀耳茶之事有关联?从头至尾,张凝若与妍木女的对话里皆未提起二者的名姓,除了眼下的猜测,云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将后宫内的嫔妃挨个儿于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仍理不出任何的头绪,所有人都是品行端正,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女。既然都是君上的女人,那她们便没有理由用陀耳茶来害凌昌,在这个只有女人的后宫里,没有人不想为北周的江山诞下一名君少,从而子凭母贵,一身无忧。
陀耳茶产自北贡,北周并无此茶,若不是年少时江旭言曾经带回一盒陀耳至成阳府,那她也不会认识。到底是张凝若不识陀耳茶,还是妍木女口中的宫人与其背后的主子在宫里暗中生事?嫉妒并非女人的天性,一旦它成为女人的武器便锐不可挡。
云池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悄然返回琉芳宫内。待宫人备好洗澡水,她正欲宽衣解带,右手又猛然抖动起来。深吸了口气,自木箱内取出药丸塞进嘴里,呷了口茶一切方好转。沐浴完毕,沉坐了一会儿,正欲上床歇息,忽闻门外宫人来报。她疑惑地披衣下床,应了一声,便闻门外宫人道:
“奴婢传君上口信,请娘娘遂回居雅阁歇息。”
“君上可有其他口喻?”天色已晚,云池不明白凌昌招她去居雅阁所为何事。
“回娘娘,君上并无其他口喻。”
云池轻锁眉头想了一想,天色已大晚,凌昌或许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或者是关于先前打翻茶盅之事,若是为此事那她还真没想过要对他坦白,眼下这理由是必须得找一个了。不对他据实以报是因为她手上没有头绪。
在后宫里,纵然一个女子再如何的得君宠,也不能触及君王的底线。凌昌的底线为何她不是很清楚,但她心里明白,女子于男人再如何也不过只是其手里的风筝,那根线始终是必须撑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凌昌是男人,是君王,她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对她会有再一次的例外。她在入后宫以前已在凌昌手里消耗了不少的例外与恩宠,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君臣,更不是什么知心好友,伴君如伴虎,行差踏错之际要承担后果的并非只是一个人。在没有理清头绪,得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她只能对凌昌保持沉默,暗中调查。这便算是还了他的恩与情,对凌炎与父亲至少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更了衣,簌了口,稍稍梳理了一下头发,随意地将发丝绾成一个髻,而后用根簪子绾上,金银首饰一概皆无,她只任凭头上光溜溜的一片。云池向来素面朝天,只除了一些盛大的场合略施脂粉外,胭脂水粉于她向来交不了知心。成阳府内的梳妆台上的脂粉、玉环等物件摆在那里都快生了锈,若不是怕青袖唠叨,她早将它们送于了众丫头。
整理完毕,云池踏出屋门,借着宫灯看了候于门外的宫女几眼,道:“君上还未就寝么?”
“回娘娘,君上正在写字。”宫女低着头答道。
“哦。”
云池淡淡地应了一声,右手一扬,立于她身后的专于宫内伺候她的宫人娇燕便上前打赏回话的宫人。云池回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