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出了县府,铁毅他们已经在等我,刘邦又开始攻城了。大街上到处都是逃跑的人群,我们混迹其间,眼看城门在望。耳中已经听到了城外沛公士兵的喊杀声:
“沛公万岁!”
“杀死雍齿这个卑鄙小人!”
“杀啊!救出爹娘!”
我心中不由得笑叹:经此一役,刘邦的人气恐怕更高了。
突然,一个身影将我扑到。咻的一声,一支箭贴着我的脸飞过。“别让他们跑了!”又是那个沙哑的声音。一滴火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我下意识的用手一摸,一手猩红。我惊恐的抬起头来——
“景洪!”景洪正扑在我身上,一支箭自他肩头穿过,箭尖上一滴红的刺目的液体轻轻一颤,向我脸上滴落。
听到我的惊呼,铁毅忙回身抱起景洪。
“雍齿!”我猛地跳起身来,从怀中掏出连珠弩向他射去。嗖的一声,雍齿急忙向旁边一扑,弩箭射中了他的左臂。这时刘邦的军队已经从四面八方攻进城来。
“撤!”
眼见雍齿被人护着逃远,我拔脚便追。铁毅一把扯住我:“穷寇莫追!先看看景洪的伤势!”
第十三章 大梦初醒
沛县一役,刘邦大胜,成功夺回县城,将士们也与家人团聚。整个县城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只有在县府花园角落里的一处偏房中,一片愁云惨雾。
看着大夫一个又一个的摇头叹息着离开,景兰眼中的光彩越来越少,只是大大的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景洪。
一道目光向我身上射来,我低着头,不敢看铁毅的脸色。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既然爷爷有神医之名,那么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他的孙女,我多少也该学得他老人家的一些功力。我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景兰伸出手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臂,仿佛是把她生命里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闭闭眼:自从景洪伤口里流出的血色由鲜红变成深褐色又由深褐变得发黑,我们就都知道,他是中毒了。我本就没有什么大智慧,又缺乏求知欲,再加上天生懒惰,跟了爷爷六年,也只是学会了一点治疗风寒和调理脾胃的偏方而已。终于,我吞了口口水,用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说出了我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事实:“箭上有毒,我治不了。”
景兰的手蓦地松开,整个人摊倒在床上。我闭上眼: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向爷爷慢慢学习;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可以在爷爷和凤翔身边赖一辈子。为什么当初不认真学习医术?为什么当初要放纵自己偷懒?
以前我总是认为,凭着自己先进了两千多年的头脑里的一些小聪明,就可以在这个世界玩得风生水起。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的小聪明在这里根本一钱不值。
心中感到一阵阵抽痛,仿佛有个人在我身体里,用刀子一下一下的捅着我的心。突然,我提起手来向自己脸上用力掴去。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从两千年后穿来就了不起?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你凭什么强出头?
你算是什么东西!
你只是个废物!是个猪!
一个只会连累别人的猪!
猪肉还能做火腿肠,你连猪都不如!
受伤的人应该是你!躺在床上的人应该是你!
为什么在等死的人不是你?怎么你还不去死?!
“够了!你疯够了没有!”铁毅一把扯住我的手,将我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深深的埋进怀里。
铁毅的怀抱很紧,紧得让我有些窒息。我突然很怀念当初那个轻轻的但却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日子一天天过去,景洪的伤势也在一天天恶化,我用尽所有方法也丝毫不能阻止生命在他身上一点一滴的逝去。吕雉曾来看过我们一次,但连她自己也觉得,她满脸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与这里格格不入,于是便再没有来过。
抬头看看天色,我轻轻皱了下眉头,叫小四去拿个药而已,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没办法,我只好起身去找他。离得老远,就听到小四在和人争吵——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凭什么不让我拿了?”
“萧功曹有命,这里的药是给将士们用的。你想用,自己买去!”
“我二哥也是沛公的人!”
“你二哥算那棵葱?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我二哥是英雄!要是没有我二哥,你们根本打不下这座城来!”
“小兔崽子!你以为你二哥是沛公还是张先生啊?”
一阵阵嘲笑打在我心里,我的心一阵阵酸痛。没有人还记得,是谁救出了那些女眷;没有人还记得,是谁在城中放火让刘邦可以趁虚而入;没有人还记得,那个人如今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所有人都只称赞沛公仁义;所有人都只称赞张良足智多谋。而我们,就像一颗棋子,既然已经用完了,就不必再理会。
第一次,我认清了眼前的这个世界。这里不是21世纪,这里没有按劳分配和人人平等;这里是封建社会的战场,这里只有拥有权力的人和无力夺取权力的人。弱肉强食才是这里的生存法则,想要保护身边的人,首先就要将自己变成战士。
我决定去找吕雉。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刘盈蹦蹦跳跳的向我跑来。
“秋姨!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拉着他的手:“你娘亲呢?”
“娘亲和樊夫人出去了。”
我知道,樊哙的夫人是吕雉的亲妹妹。
“秋姨,景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我点点头:“不过,我们还要先去一个地方。”对不起,盈儿。为了景洪,我只好利用你一次了。
“我要进去拿药。”我拉着刘盈的手来到府库外。守门的士兵看看刘盈,没有拦我。我知道,如无意外,他以后也再不会拦我了。
只是我并不知道,在府库不远处的角落里,刘邦正阴沉着脸看着我们:“妇人之仁,一点儿也不像是我刘邦的儿子!”
第十四章 知交半零落(上)
今天早晨,县府里的气氛变得很怪。我决定去吕雉那里打听一下。走到一半,正碰到樊哙一脸郁闷的迎头走来。我忙向前赶了两步,一把拉住他:“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樊哙看着我皱皱眉,然后摆出一幅我最痛恨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笑道:“莫非是沛公要抓我出去‘咔嚓’了,你怕我跑了,所以不敢说?”
樊哙面色一变,我心里一抖——不是吧?这样也能让我猜中?!厚厚!这次发达了,我也能摆摊儿当半仙了。
见我面色微变,樊哙摆摆手:“当然不是了,你别瞎猜。”说完后,继续欲言又止。
你就装吧。我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老实说樊哙是个面粗心细的人,而且人很厚道。这些日子,景洪的身子越来越差,吃饭都要单作,多亏有他帮忙张罗。
被我盯得有些发毛,樊哙轻咳了一声道:“其实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的。今天一早,有人发现城外五里处突然出现了大批秦兵。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成围城之势。”
我心中一惊,什么叫围城之势我是知道的。当初看《说唐演义》里面的名将都喜欢用这招。说白了就是仗着人多,把对方围在城里,围而不攻,直到对方水尽粮绝,城池不攻自破。兵书上说“全城为上,破城为下”,我却认为这是比较无良的一种打法。因为被围的一方往往宁死不降,最后城内粮绝之时,百姓往往易子相食。
见我脸色大变,樊哙连忙安慰我道:“你不用怕,沛公已经派人向项梁大将军求援去了。等援军一到,哼哼!老子让这帮秦狗有去无回!”
……
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日子天天天天溜走,转眼我们已经被围困了近一个月,项梁的援军却始终没有出现。眼见着城中的粮仓一天天见底,军中还能保持一日两餐,老百姓却已经开始断粮了。然而,由于秦兵一向残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投降。
景洪的身子本来已有起色,此时因为缺少食材,刚刚恢复的体力又渐渐衰退下去。我们看在眼里,心中虽急却也无计可施。
“MD!那帮灰孙子到底想干什么!?”
离得老远,我就听到樊哙的怒骂声,连忙躲在树后偷偷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樊哙愤怒得头发仿佛都要跟跟竖起——唉,终于知道什么叫怒发冲冠了。
“樊将军请息怒,就算你现在叫破了喉咙,那帮楚军也听不见。”张良两手虚按,安慰道。
楚军?我心中一阵疑惑,不是说项梁的部队一直没有出现么?那他们说的楚军究竟是谁?我连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
“也难怪樊哙生气。那些楚兵已经在二十里外驻扎了快十天了,既不来救援,又不撤走,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一个面貌斯文的中年男子说道。我认得这个人,就是后世所称“萧规曹随”的萧何。
张良冷笑一声:“这还不清楚么。这些人就是我们求来的援军。只不过他们见秦兵势大,不愿意冒险来援。所以驻扎在外围,给秦兵压力,想让秦兵沉不住气来攻击我们。
“如果我们能够与秦兵战成平手,他们就上前夹击,坐收渔人之利。如果我们被秦兵打败,秦兵围城已久,气势本就已经衰竭,再加上新胜,必定疏于防守,他们就可以趁机突袭,一举大破秦兵夺取沛县。
“破秦救援,再加上夺城之功,这位带兵的将军此番一举两得、名利双收,功劳可是着实不小啊!”
“那咱们算什么?!”樊哙的头发又跳了起来。
“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不行!我樊哙血战沙场,为的可不是给他项家送礼!”
“只怕这礼我们想不送也不成了。”萧何苦笑一声,“如果我们能跟秦兵打成平手,还用得着避而不战、冒险求援么?何况,人家不出兵救援,难道我们还能逼着他们出兵么?”
张良点点头,两眼突然放出奇异的光彩来:“正是要逼着他们出兵!”
“你有法子?!什么法子?”萧何和樊哙一起问出了我的心声。
张良笑笑,眼光突然向我藏身的地方看来:“天机不可泄漏。而且成与不成还要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