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脸上微红,道:“小人的同乡是在韩国张司徒府内当差,经常跟在张司徒左右,所以偶尔会和我说起一些宫中的事情。”
又是他,我心里苦笑一声。为什么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和他扯上关系。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他才知道我曾经在博浪沙住过,才会叫人到这里来找我。
“所以张司徒就很偶然的听说了你的事情,然后又很偶然的见到你,告诉你我可能会在这里。而你,只要找到了我的下落,自然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对不对?”
韩立点点头:“张司徒还托小人给姑娘带来了一封书信。”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竹筒来,双手送到我面前——
第五十四章 故人书信(下)
我就知道,张良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人,原来他告诉韩立我的去向,是为了要他帮忙送信给我。大概是被张良利用的次数太多了,看着面前的竹筒我心中竟有些迟疑:不知道信中会不会又藏着陷阱在等我往下跳呢?
我不安的看着竹筒下意识的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干笑道:“你觉得身体好些了没?要不要再找人帮你检查一下?”
“小人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挂心。”说着,他把竹筒向上托了托。
“那个,你肚子饿不饿?”我开始没话找话。
“不饿。”又向上托托。
“你的家里的人都好吗?”天,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小人家中已无亲人。”继续托……
眼见竹筒已经被他托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过来。看到竹筒上方的封口,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竹筒的开口处用细草绳密密的缠着,在草绳与竹筒相接的地方有一个朱砂画就的圆圈。仔细看看,圆圈里居然还写着“邮资已付”四个简体小字。
看着这个久违了的“邮戳”,我忍不住抿着嘴轻轻笑出声来,原本对他的敌意和戒备突然全部被忘到爪洼国去了。
对于张良,我心中总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虽然很讨厌他的自私、功利和冷酷;虽然不满于他对我一次次或有意或无意的利用;虽然我经常提醒自己这个人不适合做我的朋友,要对他提高警惕。但是每一次见到他,我心中都会涌起一丝莫名的亲切感,好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的讨厌他一样。现在看到这个特别的“邮戳”,我才明白,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同样是从未来穿越到这里的关系。
孤身一人,突然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每天都不得不面对那些自己根本无法认同的生存规则,如果说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孤独,那绝对是骗人的。虽然有凤翔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虽然有关心我的朋友在身边,虽然我一直都想尽办法给自己找事情做、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但是身边的人有意无意的提醒我,我特立独行的举止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在这里,我终究还是个异类。所以,只有见到和我一样从未来穿越到这里的张良,我才会真切的感觉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原来在这里我也有同乡的。
或许张良心中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所以谨慎如他,居然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向我透露了他最不能被别人知道的身份。所以自私如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想过要将我这个隐患除掉。或许他可以冷静、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地步,但是毕竟也只是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一个现代人而已。
但是张良的确是张良,他的心机恐怕连这些终日研究权谋之术的古人也要自叹不如吧——看着那个邮戳,我不由得叹息一声。如果他只是想防止竹筒被别人打开,随便画些什么都可以,根本没必要用这个在这里绝对会令人起疑的标志。他这样做分明就是借此打消我对他的敌意。而事实证明,他这招很有效。看来他不只是有决心,而且也的确有实力成为历史上那个足智多谋的留侯。
回到住处,我打开竹筒,却意外的发现里面装的不是这里常用的竹简,而是一卷薄薄的布帛。上面写满了清秀俊逸的小楷,虽然有些过于阴柔,但是比起我写的那些近乎鬼画符的东西,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有云泥之别了。
布帛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却让我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看了好几次。见凤翔有些好奇,我将布卷递给他,自己却将头靠在他肩头。
信的内容我看第一次时就已经可以背下来了,但是我怎么也料想不到,张良带来的竟然会是这个消息: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陈平放在怀王身边。但是如今看来,只怕你是所托非人了。项羽和怀王的关系日益紧张,陈平却已经开始向项羽靠拢。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你不想看到的事情会提前发生。所以,快点回来吧。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如果真的如张良所讲,陈平已经开始向项羽靠拢。那不就是说,熊心身边已经连一个帮他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了。面对项羽的步步紧逼我不敢想象熊心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许结果真会如张良所说,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会提前发生。
说来好笑,当初我选择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如果我这个“变数”远离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历史也许就会改变。现在想想,也许那只不过是我心灰意冷之下为了逃避现实而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结果历史现在真的改变了,只不过却是向着我更加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改变。
既然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就只有咬紧牙关去面对。张良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应该回去了。可是凤翔呢?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重新回到那个是非之地呢……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凤翔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看着我吃惊的样子,他伸手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可以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如果你真的可以放下那些人,张良也不会让人送信给你了。”
我揉揉鼻子不服气的看着他——怎么他们每个人都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的样子,难道我就那么藏不住心事,让所有人都可以轻易看透?不行,从今天起我也要学学张良那幅深藏不露的死样子。
看着我一时懊恼,一时咬牙的样子,凤翔无奈的摇头道:“别发狠了,城府和心机不是想学就能学得会的。如果不是自幼就耳濡目染刻意培养,那么就要经历很多磨难才能学会。”
我的心忽然沉了一下:我不知道张良没穿到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变故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急功近利,以至于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其他人来成就自己的功业。我只知道,我不要变成他那样的人,也绝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我贪恋的看着凤翔——因为我心中最重要的已经在我的身边了。
第五十五章 樊笼
张良送来的消息让我心中不安起来,急切的想早日回到彭城去。可是韩立的身子还没复原,不能长途跋涉,我又不愿意把他扔在山寨里。只好硬起头皮再去找一次毛忧,向他借辆马车来用用。
“大当家有事出去了,你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相处了一段日子,戚风看我的神情已经自然了很多。我想,秋鸾于他也不过是少年时代的一点思恋,日子久了,那份情意也应该渐渐淡忘了吧。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出去了?可是早上我还见过他的。”
“是啊,早上有人来找大当家,他们刚刚才走的。”
我心里大大的叹了口气——不会吧,我的运气怎么差成这样。来山寨的第一天,戚风就告诉我马厩附近是不能随便靠近的。毛忧一向视马如命,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动用山寨里的马匹。听说有一次,一个人喝醉后,偷偷骑马在山上遛了一圈。后来被他发现了,居然把那个人绑在马后面活活的拖死。从那以后,所有人看到马都是绕着走的,唯恐被他怀疑。如今他不在,马车估计是借不成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戚风眉头微皱:“大当家走的很急,没有交待回来的时间。不过临走时却嘱咐我约束好下面的人,不要惹事。还有就是,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动用马匹。”
我暗暗皱了下眉头,听他这么说,毛忧恐怕短期之内都不会回来了。我暗自咬了咬牙——毛忧这个小气鬼,既然有是急事直接走人就好了嘛,临走前居然还不忘要搞马匹管制,简直是成心和我过意不去。
“你有要紧事找他?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看到我咬牙切齿的样子,戚风关心的问道。
不用问也知道,戚风是不可能借马给我的,说出来也只是让他为难而已。我勉强扯了个笑脸出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我的朋友在彭城出了点意外,要我们过去帮帮他的忙。所以我原本是来跟你们辞行的,也顺便感谢一下大当家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既然他不在,等他回来,就麻烦你帮我们转达一下好了。”
“你们今天就走?”
我点点头,“因为事态紧急,我们现在就要走。”
韩立离开彭城已经有段日子了,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彭城的局势又有了什么变化。就算张良在信中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以熊心的急躁任性、项羽的桀骜不驯,这两个人要是真的针尖对麦芒的顶起来……
我不敢在往下想,只希望可以早点回去彭城,哪怕只是早一日也是好的。所以,我决定兵分两路,我和凤翔先回彭城,让韩立一个人留在这里养病了。
顿了一下,我继续道,“不过给我送信来的那位兄弟身子还没有复原,不能长途跋涉,只怕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所以还要麻烦你费心照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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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听了我的话,韩立的眼睛立刻瞪得好像铜铃一样,“保护姑娘是大王的命令,如果让姑娘自己回去,就是违法王命、有负陛下所托。身为臣子,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养病而至王命与不顾。”
见他说得坚决,我只好苦口婆心的劝道:“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是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将军是明白人,大局为重啊。”说白了就是——别说保护我了,你现在的身子骨儿虚成这样,不拖慢我们的行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