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夜晚,童昊心里偶尔还会想到那个女人,这时他都察觉了自己的幼稚。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女人就要放弃眼前的幸福,真的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春天的花朵开得愈发鲜艳了。春天里,童昊和楚烟经常相约去一家叫做“黑色火焰”的茶吧。“黑色火焰”茶吧介于两所学校中间,俩人经常在学校门口互通电话,说好了不许坐车,然后同时向茶吧跑去。开始总是童昊先一步抵达,后来他学得乖了,总会躲在那条小街转角的地方,看着楚烟气喘嘘嘘弯腰停在茶吧门口,他才一溜小跑奔过去。
楚烟很得意,并有了吹嘘的资本,到哪儿都要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每回童昊都笑咪咪地看着她不说话,心里被一些暖暖的满足感动着。
最后一次和楚烟相约去“黑色火焰”,按照惯例,童昊躲在街角,看着楚烟站在茶吧门口喘息,并抬手看腕上的表,好像在计算自己用了多少时间。童昊微微一笑,正要小跑过去,忽然间,他的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时间似乎凝止了,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奔流的车辆与匆忙行走的人群,都像一部上个世纪初的黑白默片一样,无声地缓缓运动。而在这整个世界里,惟一剩下的鲜艳颜色,是一个女人红润的双唇与浅黄的头发。
女人还是一身黑色的装束,她出现时,一下子就走到了童昊的背后。童昊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进了路边一家名叫“锦衣卫”的女装专卖店。
透过“绵衣卫”临街的大玻璃窗,可以见到女人正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店里的服饰。她的脸庞有时候会对着玻璃窗,有时只能看到她一个背影,而不管她落在童昊眼里的是什么姿式,都已经成为童昊眼中的惟一。
这一刻,童昊忽然有了想落泪的欲望,他在这城市中遍寻不着的女人,现在终于出现在他生命里了。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但童昊却觉得自己熟悉她的全部生命。她是冥冥中的神安排到他身边的天使,他的整个人生因此而具有了意义。
童昊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痴迷且专注,连楚烟到了他的身后他都恍然不觉。
“我早就知道每回你都躲在这里,今天被我抓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楚烟大大咧咧地上来搂住他的脖子。
他还在看着玻璃窗内的女人,身子动也不动。
“看什么啦这么色迷迷的。”楚烟的目光也投到玻璃窗内,很快就发现了让童昊专注的目标。她的眉头皱起来,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便拉着童昊的胳膊,想把他拉走。
童昊使劲甩了一下胳膊,楚烟尖叫一声,一个趔趄过后,跌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她很疼,更摔得她很恼火。她凶巴巴地瞪着童昊,等着他拉她起来。但童昊好像中了邪一般,还是怔怔地面向玻璃窗而站,目光死死盯着窗内那个黑衣长发的女人。
楚烟气得肺都要炸了,她狼狈地爬起来,大声地叫童昊的名字。童昊漠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童昊,你——去——死——吧——”楚烟再大声地叫,转身飞奔而去,奔跑中,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除了那个女人,童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了,他傻傻地盯着那女人,看她买了件衣服,付了款,然后出现在面前的人行道上。她转头左右看了看,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童昊身上,又不经意地移开。童昊心跳加快,只觉得有种立刻奔到她面前的冲动,但他双腿似被重物缚住,连一寸都移动不了。
女人好奇地又看了童昊一眼,开始向街道一侧慢慢走去了。
根本不由意识控制,童昊双腿开始迈动了。他跟在女人后面,跟着她,一直走进夜色之中。
那一次,童昊知道了女人的住处,这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女人。但是,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走到女人的面前。女人是敏感的,她已经发现了像个不散的冤魂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开始她也表露出些恐慌,但很快就习惯了被一个比她年轻得多的小毛孩跟踪。有时候,她还会借助商店的橱窗来观察身后的童昊。童昊严肃的表情让她觉得好笑。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雨季里的城市,充满了阴柔氤氲的气息。撑伞的女人在雨中回头,看到跟踪自己的小伙子全身已经被雨淋透了,但他的眼中却透露着坚定与执着的目光。那一次,女人忽然想跟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但她的目光与童昊的对视片刻后,终于又转身怅然前行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身后的小伙子消失了,女人为自己生出的失落而恍惑。那只是一个年轻得全身都充满稚气的毛孩子,他畏缩得甚至没有勇气走到自己的面前,自己何必要挂念这样一个人呢?
雨季里少有的阳光照耀着城市,女人蓦然回首,熟悉的面孔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她那一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她转过身来,面对着离自己数米开外的童昊,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轻声问:“你喜欢我?”
童昊那一刻心里轰然巨响,只觉得身子轻得随时都能飘起来。只有梦中才能出现的笑脸就在眼前,它在阳光下,灿烂得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你知道我那时都做了什么吗?”童昊抓住了苏河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因为激动,他的手剧烈地颤动着。
苏河怜惜地盯着他看,他的讲述让她对面前这个大男孩充满怜惜。
“我那时转身撒腿就跑,并且在奔跑时泪流满面。我还没有完全做好走到她身边的准备,如果我不跑开,我怕这骤来的快乐真的要把我燃烧了。”
苏河看到这一刻,童昊的脸上再次有泪轻盈地滑落。
回到弹官堂,秦歌立刻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张松与那六个模特小姑娘已经回来,他们都呆在黄涛的房间内默不作声。黄涛在屋内不安地来回走动,独坐在一隅的柳倩则有些失魂落魄。见到秦歌与冬儿回来,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盯到了秦歌手中卷成筒状的报纸上。
“你也收到报纸了?”这回抢先说话的是张松。
秦歌一眼就看到床上放着两份报纸,他立刻就明白紧张的空气因为什么了。看来这个下午收到报纸的不仅只有他跟冬儿,也就是说,还有别人也得到了一些跟自己死亡有关的信息。
秦歌手中的报纸现在到了张松的手中,黄涛和那几个小姑娘都凑过头去四处翻找。秦歌和冬儿则坐在床上,拿起了床上那两份报纸。
报纸上的新闻是关于张松和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
新闻的格式千篇一律,大家关心的是它的内容而不是它的文字本身。
秦歌先找到的是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消息,三天前,由深圳驰往成都的客车出了车祸,一车六十多名乘客有一半死亡。在已经确认身份的死亡名单里,就有那六个模特小姑娘的名字。
秦歌抬头看了一眼那边挤作一团的六个模特小姑娘,想象她们要是真的都在车祸中丧生,一定会是血肉模糊,哪还能保持现在这样的美丽。
边上的冬儿这时在另一张报纸上找到了张松死亡的消息。
这一张报纸纸张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秦歌先看日期,居然是一张六年前的海城晚报。
秦歌冬儿与张松都来自海城,对海城晚报当然并不陌生,甚至,秦歌还依稀记得这张报纸头条上刊登的海城连岛渡假村被评为国家4A风景区的那条新闻。
在报纸第二版的社会新闻版上,有一条跟踪报道的新闻。海城一年前曾经发生一起谋杀案,凶手将受害者从十一楼的窗口推落下去,结果受害人并没有当场毙命,而是落在了正从楼下经过的一位市民身上。受害者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便醒了过来,但那位不幸被砸中的市民却成了植物人。
报纸上的新闻简单陈述了先前发生的事,然后用非常客观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文字宣布了那位市民昏迷一年之后,在医院死亡的讯息。
那位市民就是作家张松。
如果说秦歌冬儿与那六个小姑娘的死亡都是意外的话,那么张松死亡的过程便带有了些戏剧性。秦歌依稀还记得海城曾经发生的那起谋杀案,但因为破案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受害人在医院醒来后不仅说出了凶手的身份,还清醒地告诉警方,凶手的模样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他主动表露身份,他一定不会认出他来。警方随后展开调查,发现凶手早在数年前便因一起车祸死亡,但受害人辩认了死者妻子提供的生前照片,明确地指出,死者跟凶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跟凶手曾经共事多年,对他非常熟悉。照片上的人虽然跟凶手有几分相似,但他们还是有很多不同之处。警方根据受害者的描述对凶手进行了模拟画像,没用多久,便找到了隐性埋名潜伏十年,只为了一场完美谋杀的凶手。当凶手得知受害人被推下楼去竟然没死的时候,悲愤得难以自抑,大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办案的警察在破案之后心里都有些为凶手遗憾,如果受害人直接摔落到地面上,那么,这起谋杀便真的可以算得上完美了。
秦歌当年没有参加这起案件的侦破,所以只依稀有些印象,但他放下报纸,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只是苦思冥想,也不能想到问题关键。
张松此刻面如死灰,如果报纸上新闻属实,那么他其实是一个六年前就已死去的人,这六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魂魄在继续生活。这样的事情何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骇人听闻了。
“我没有死,我在医院躺了一年后便醒了过来。”张松重重地道,“我醒来后,查阅了很多民间的记载。民间对于人的昏迷有着和医学界截然不同的说法,它认为人由肉体和灵魂组成,灵魂可以离开肉体。灵肉分离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暂时离体,我们就会出现梦境或者生出疾病,再一种就是灵魂永不回体,这样,人便会死亡。前一种情况还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灵魂迷途而长时间不返回肉体,便是我们俗称的植物人。”
众人都怔怔地盯着张松,不知道他说这些想表明些什么。
“我开始研究中国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招魂习俗,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