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过去了。春江上游的艳阳已经照临到了这个连月以来阴霾笼罩的城市。洪水在缓慢地退去。城里的居民们开始不间断地到桥上来看退水的样子了。而报纸和电视台的新闻也不再是整版整版的或者整个时段的关于洪水的报道。甚至于连那起交通事故的后续报道也上了一版。城里共有三家报纸报道那起事故。内容都在传递同一个消息:一是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死者是新世界的总经理闻小勇;另一个内容就是因为目击者后来提供的较为详细的情况,表明这是一起谋杀案,案件已交由刑侦部门处理,估计此案不日就能真相大白。凶手将被绳之以法。报道里依然是天网恢恢以及等待凶手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之类的词句。由于社会新闻过多过滥的缘故,这则新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撼。与不久前学校食物中毒三死十伤,及所谓敲头帮连敲死几名居民相比,这显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关注的热情。春江之水缓慢地浩荡东去。陈浩和琴也出现在如蝼蚁的人群里,由于沿城市一侧的江堤旁已经修筑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面,因此陈浩和琴在春江大桥头停了一会儿之后,才沿着那条道顺流而下往春江二桥方向慢慢而行。
原本他们是要开车来的,但陈浩不愿开,琴问为什么?陈浩怪怪地一笑说:“等一下你又开不回来。”“我又没说我要开。”琴说,她正在学开车,刚上路一会儿,看到行人手就不听使唤。沿江的高高的堤岸上竖着仿古的石栏。在石栏与水泥路之间有一条略低于路面的水泥路,等距离地栽种着一些球状的绿色植物。陈浩的心情非常好!他执着琴的手沿着石栏散淡地走着。水流的速度比他们快一些,所以,有一些从上游下来的树枝一类的东西从他们不远处的江面流过。“你第一次到东方广告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季节吧!”陈浩说。“当时可没有发水。”“两年时间就过去了。真快,这两年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浩,你怎么啦?你为什么要说这个。”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我愿意这样。”有一段,他们一直没有说话。陈浩想在石凳上坐一会儿,但那上面潮湿而泥泞,所以没有停下来。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因为潮湿的空气使得阳光显出一种鲜嫩的感觉来。粼粼的江面就像栖落一群翅膀灵动的黑色蝴蝶,整个景致显出一种耀眼的美丽。走着走着就到了春江二桥。站在桥中央扶着粗大而冰冷的桥栏。陈浩显得有些沉醉的样子,琴靠在他的肩上感到一种幸福和踏实。这样的时候对她来说实在太少了。“你看,”陈浩指着远处江面上漂流过来的一团东西说,“那是什么?”琴说:“好像是一头牛。”“不对!是一头猪。”“是牛!”“是猪!”陈浩说,“打个赌!”“打赌就打赌。”琴说,“要是猪,我就是猪。要是牛你就是笨牛。”“好!”陈浩说。那团东西漂下到桥下时,他们看到那果然是一头牛。“笨牛!”琴轻轻地打了一下陈浩。“再赌一次。”陈浩说。“赌就赌,赌什么?”陈浩看了一下水面。由上游和下游各有一艘船过来,下游的拖船离桥已经很近了。上游的客船稍远一些,但是顺水。“你说,那两艘船谁先过桥。”陈浩问。“上游的客船。”琴说。“应该是拖船。”陈浩肯定地说。“赌什么?”琴歪着头说。“拖船先过,你就可以找别的男人去;客船先过,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琴生气地抛开陈浩的手,“不赌啦。这叫什么赌嘛?”陈浩没有回答她。他痴迷地望着江水,沉默着。船慢慢地靠近大桥,那艘客船在拖船近桥的时候已经穿桥面而过了。“你输了吧!”琴嗔怨地说,“那你跳下去吧。”“好吧!”陈浩说,“不过让我抱一下你。”琴看着陈浩样子大笑起来,说:“你抱吧!”陈浩走过来,把琴揽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琴倏然地陶醉在陈浩前所未有的柔情里。陈浩松开琴以后,望了一眼这个女孩,突然像一只巨型青蛙那样,呼的一声穿过桥栏跃进滚滚的江水中。只有他的脚在江面上溅起一点水花,然后什么也不见了。“浩——”琴大叫一声伏在桥栏上,接着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
苏如是这样在法庭上陈述那天上午去找陈浩的事实经过的——她说,当时小燕到基地去处理排水问题,她大约九点钟从家里出来,就到了陈浩的东方广告公司办公室。当时只有陈浩一个人,她就把闻小勇把她绑架到新世界勒索三百五十万人民币的情况跟陈浩说了。法庭审判长制止了她关于绑架内容的具体叙说,认为那是否属于绑架或者是经济纠纷引发的争议需要另案认定。但苏如在跟陈浩叙述时,还是详细地叙述了她被关在楼上蓝堡厅里被两个年轻人看守时的情景。闻小勇说,你把支票开给我以后才能走。并对那两个年轻人说,她是我用过的东西,怎么对待她你们知道。两个年轻人在闻小勇走后,就用漆包线隔着衣服抽她。从上到下全身抽,说到这儿,苏如就撩开罩在身上的睡袍让他看像网一样罩住全身的血痕。法官说:“你为什么要给他看,你是否在激起陈浩对闻小勇的仇恨并暗示他去谋杀闻小勇?”苏如说:“不是。我只是要求他把我的身体拍下来,为以后我控告闻小勇作为定罪证据。”“你为什么只去找他拍,你还有其他电视台的朋友。”法官下面的问话提到了我,认为从身体的亲密程度来看,她更有理由找我去拍下她身上的伤情。“我为什么不能找他。”苏如说,“几年前他就给我拍过一个写真集,我非常喜欢。我可以说,他的水平在全国也是数得上的,所以我找他拍下来。”这时候,检察官要求苏如把她在这一过程中有关陈浩的内容复述一遍。苏如拒绝了。她说:“那是我情感上的一些个人隐私,我没有必要在这里回答。而且你们在审讯我的时候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你们应该有笔录的。”法官说:“涉及到个人隐私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你必须回答由公诉人提出的有关本案的具体问题,——公诉人,你可以提出更具体的直接与本案有关的问题。”公诉人接着说:“陈浩是在深夜十一点五十五分撞死闻小勇的,我们在电信部门查到了十二点三十分的时候他给你打电话的记录,整个通话过程为二分二十八秒,这两分钟时间是陈浩告诉你,他已经把闻小勇撞死,对吗?”苏如说:“他是给我打了电话,我只感到他身上有什么要发生,但没想到他已经把闻小勇撞死了。”“请你向法庭陈述二分钟的电话内容。”“我接通电话时,他第一句话就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你记住,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真正爱你。我愿意为你去做一切。'我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依他的性格,所以我就对他说:'你千万不要胡来,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的事我自己会有能力解决的。你千万别犯傻,你在哪里,告诉我,我来接你。'他说,没事,你不用过来,你记住,只有我一个人真心爱你,他又重复了一句。当时我以为他喝醉了酒。就这些。”公诉人问:“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苏如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没有!”“你说的不是事实。”公诉人说,“你可能是在陈浩告诉你他已经把闻小勇撞死之后,安慰他,叫他不要害怕,或者商量着如何躲避公安机关的追查,或者你在向他证实是否确已把闻小勇撞死!”“不!我没有。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他开车去撞死闻小勇,你们凭什么认定我就非要找陈浩去谋杀闻小勇。”苏如在法庭上泪流满面地说着,但公诉人和法庭对此视若无睹,不为所动。不过,在法庭宣布休庭,择日判决前,法官对苏如说,如果你能找到谋杀案发当晚陈浩打电话给你时,你所说的那些内容的证据,将会对你的判决有利。二审判决前,苏如并没有提供那晚陈浩给她打电话时电话内容的旁证。但是法庭依然作了维持原判,判苏如无罪释放的终审判决。作为苏如的辩护律师,公平律师事务所主任况远在谈到这起案子的判决时,他认为这起案子的判决说明我们的法制真正开始走向重证据,不以人为的意志为出发点的法制轨道上来,这也是我们社会的一大进步。况律师作为辩护律师在法庭上的表现令人称道,特别是法庭调查结束后被告人和代理律师作最后陈述时,他的最后陈述颇为精彩。他在陈述本案的基本事实过程之后,说:“审判长、审判员,一桩谋杀案发生了,谋杀嫌疑犯在他自杀前留下的遗书中已经非常明确地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但是公诉机关却一定要指证我的委托人是这一谋杀事件的同案犯,甚至是主犯,在所有指控我的委托人的犯罪证据里,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条是直接的证据,或者说,没有一条事实的证据,所有的证据就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有谋杀闻小勇的理由,即闻小勇讹诈她,绑架她,并对她的身体进行过伤害。如果仅仅是因为我的当事人有谋杀闻小勇的理由就认定她有谋杀闻小勇的动机和行为,那么,闻小勇曾经把上百人送进了监狱,他应该被谋杀过上百次了。我们的社会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着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如果有了恩怨就一定要以谋杀的方式来解决,那么我们的法院也不用设民庭,法律也不要民法,只要一部刑法就够了。纵观闻小勇与苏如之间的所谓恩怨,我们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债权纠纷,是一起没有认定事实的经济纠纷而已,所引出的绑架与讹诈,都是这一纠纷引出的后果。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就此认定这一纠纷必然导致苏如要去谋杀闻小勇。
“谋杀闻小勇的是凶犯陈浩,而且只有陈浩一个人,与其他人毫无关联。陈浩之所以要谋杀闻小勇并不是受苏如所指使,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