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孟十一有些狡黠地笑了,“我到一个山区去了,那里手机没有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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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信号你干吗开着手机?”翁史美狐疑地问。
“为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孟十一轻描淡写地说。
停顿了一刻,孟十一又问:“你好吗?”他的声音很轻柔,那种久违了的亲切感使翁史美在黑暗中不由战栗了一下。
“我这一段不太好。”翁史美说。
“为什么?”孟十一问。
“我们作坊来了一个陕北佬,他带来了一个长条形的木箱,整日上着锁,我担心会给我带来厄运。”
“他是慕名而来追求你的?”孟十一问。
“我一个屠宰场的老板娘,谁知道我?”翁史美说。
“你又在开玩笑了。”孟十一说。他坚定不移地认为,翁史美不是搞音乐的就是作画的。翁史美多次对他说,如果他不相信她的真实身份,可以打电话问加油站的吴方,他会跟他讲实情的。可孟十一却说:“你为了隐瞒真实身份,会让吴方帮你撒谎的。”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猪毙命时的嚎叫和着屠夫们快意的笑声频频传来,孟十一说:“你那里好像很热闹?”
“夜晚是零作坊宰猪的时候。”翁史美说。
孟十一显然不相信翁史美的话。他问:“现代音乐是不是经常掺杂着野兽的嚎叫和嘈杂的人语声?”
翁史美说:“我对音乐一无所知。”
孟十一有些泄气,他显然对翁史美产生了不信任感。他说:“有人敲门,我挂了,以后再找机会给你打。”翁史美被迫关掉了电话,可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孟十一的情绪变化使她怅然若失。他不相信她的话,所以才找借口结束通话。翁史美心中郁闷,真想走进屠宰间亲自宰一头猪来发泄一下。孟十一在她眼中越来越像夏日晴空中的云朵,莹白动人,但行踪飘忽。因为她总是满怀了一份爱意和期待,所以她承受不了他话语里的任何不和谐音。她渴望着跟他倾诉,而孟十一却沉浸在他对翁史美的艺术世界的想象中。翁史美有的时候想,这是不是一场游戏呢?如果是游戏,如果有一方首先退出游戏,它不就终止了吗?她知道自己没有率先结束这游戏的勇气,因为孟十一的声音她已熟稔于心,这声音有色彩和气味,它远远比彩虹和花香气对她更有诱惑力。在她的生命中,她惟一感到不能或缺的,就是孟十一的声音。她在零作坊走动的时候,感觉脚上踩着的就是孟十一的脚印,她有几分心疼,几分温暖,还有几分遥望时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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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柱(1)
屠宰台的木杆上沾满了污血和猪毛。苍蝇团团飞舞着,似乎在举行一次盛筵。阳光从南窗和东窗钻进屋子,使这里弥漫着光明。翁史美走到廊柱跟前,仔细看那上面的花纹。廊柱的花纹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变幻多端,它的最底部是人与牛的图形,而靠近屠宰台的部分则是花朵和小鸟的图案。挂马灯的地方呢,有很多鱼和水草的影子。而到了顶部,是一片云彩和小船的图案。那船有大有小,一律是芭蕉叶形态的。船上的人影身姿婀娜,似乎都是一些女人。翁史美盯着那船上的女人看,想悟出孟十一对女人有哪些审美取向。可惜那线条太简洁了,她只能看个大概,觉得那女人个个细腰长发,很有些妖女的味道。
翁史美身高臂长,五官比一般女人生得大,比如眼睛要长一些,鼻子要高一些,嘴巴要宽一些,这每一部分的扩展都与她的长脸相得益彰,因而使她比一般女人显得有气势。因了这与众不同的气势,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寻常的美。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当她高兴时,那目光就暖融融如春日的阳光,而且眸子清澈逼人;而她生气时,那目光就如冷雨一般阴晦。零作坊的男人,谁都可以跟她开玩笑,但没有一个敢跟她动真格的。翁史美在长相上有高高在上的意味,她的性格亦是如此。她表面随和,可内心却很孤傲。她可以和屠夫们在一起猜拳行令、大呼小叫,也可以独自躲进小屋一往情深地抚摩那些破碎的陶片。当她置身于臭气熏天、苍蝇横飞的屠宰间的时候,她却幻想着另一种生活。她设想自己穿着蛋青色的亚麻布长裙站在田野上,上面是蓝天白云,下面是疯狂的野草和争奇斗妍的花朵。
翁史美今年三十二岁,出生在农村。她是在县城读的高中。她人很聪明,但就是学习不行,一看到书本就头疼,所以高考名落孙山。她所在的地龙乡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建有度假村,当乡长的哥哥就把她安排到度假村工作。翁史美自幼父母早亡,是哥哥把她带大的,兄妹感情很深。度假村只有到了春夏季节生意才红火,来此度假的都是来自远方的城里人。他们穿着休闲衫、戴着太阳镜、背着旅行包的姿态令翁史美格外仇恨。她想,是我们这些农村人种了粮食,才养活了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城里人。人一出生就是不平等的,你生在农村,那命运十有###就是农民了;你出生在城市,百分之七八十就是城里人了。来度假的,有机关干部、大学生、商人、教师、画家、作家、白领丽人,但没有一个是农民。他们对着乡村的田园风光和新鲜空气赞叹不已的时候,翁史美都在心中恨恨地想,真虚伪,让你们一辈子生活在地龙乡,让你们在蚊虫飞舞的田间劳作上一天,你就会恨透了那一望无际的庄稼。让你走在遗弃着牲畜粪便的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你就会怀念城里有环卫工人清扫的宽阔平展的柏油马路了。翁史美在度假区作住宿登记,她不像其他服务员那样笑容可掬地对待来客,她冷漠、矜持,又不失却礼貌,引起了一些游客的注意。有一位画家,说她长得有特点,身上有一股非同寻常的气质,要让她当模特,他想画几幅油画,被翁史美拒绝了。她觉得进了画中的女人就不贞洁了。有一些商人,他们来的时候都带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开房间的时候,他们要同居一室,翁史美就让他们出示结婚证,他们会说遗落在家里了或者是中途被小偷给偷走了。翁史美毫不客气,就不让他们住在一起。这样客人就会说些风凉话,“你们度假区是让人游玩的地方呢,还是派出所?”“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结婚证?你们难道不想挣钱了吗?”翁史美不卑不亢地给他们分别开两间房,心想你们夜里住在一起我不会管,但你们没有证件而要明目张胆地住在一起绝不可能。为此,有的客人十分不满,能住一周的,待个一天两天就走了。地龙乡虽然有几家乡办企业,但经营都不景气,完全靠旅游这一块来弥补乡财政的缺失。翁史美的哥哥不止一次对妹妹的古板大发雷霆,说:“都什么世道了,你还那么死心眼?我看你这高中算是白念了!以后就是武松要和潘金莲、慈禧要和李莲英睡在一起你也不要管!”哥哥最后给她调换了工种,在度假区管理灶房的事情。反正公鸡母鸡公鸭母鸭一并抓来她管不着,而灶上的厨子知道她是乡长的妹妹,也对她礼让三分。她在灶房与开铁器铺的王四会定了亲。王四会比她大五岁,人很憨厚。他一边务农,一边开铁器铺。那时灶房烧坏了两只铁壶,翁史美就到铁器铺打铁壶。那是夏天,王四会光着膀子在打铁皮,他那黝黑而有光泽的肤色看上去是那么赏心悦目。翁史美比一般女人个子要高,她绝不能找个比自己矮的男人做丈夫,而王四会刚好比她高出一头。翁史美动心了。她经常找借口去铁器铺,今天打个壶,明天打个盆,王四会对她也有了好感,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转年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儿子降生后,翁史美已经厌倦了她的生活,她冬季在家带孩子、做饭,夏季在度假区看着那几个满面油红的厨子。每当她听到王四会“哐啷——哐啷——”的砸铁声,就觉得她一生的幸福都在这声音中粉碎了。王四会有了儿子十分知足,所以翁史美气不顺时无端与他发脾气,他都一笑置之。翁史美发脾气为的又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王四会忘了洗脚,她会借题发挥,骂他是厕所里的蛆、猪圈里的猪;王四会吃饭的咀嚼声一旦响亮的时候,她就说他是饿死鬼托生的、下贱;王四会看电视时因为小品演员的幽默表演而发出阵阵笑声时,翁史美就说他的样子像个白痴。翁史美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他们抱上孙子自然对翁史美恭敬有加,但她不停地抢白自己的儿子,令他们十分恼火。婆婆就曾经对邻居老太婆说:“一个乡长的妹妹,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是个县长、市长的妹妹,还不得骑在我家四会脖颈子上拉屎呀!”这话传到翁史美的耳朵里,她怒气冲天,和婆婆大吵了一通。王四会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说谁也不是。老人就王四会这么个儿子,她虽然有两个闺女,但她说儿子养老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她不止一次对人说:“她要离婚就离,孙子她休想给我带走!”翁史美一想自己就是这个命,况且有了孩子了,再折腾还能怎样呢,于是就低眉顺眼过日子了。只是她在家里话极少,常常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看电视,脸上很少有笑影,也不爱打扮自己。翁史美的哥哥不止一次地劝妹妹:“你认了你这个农村命吧。有了孩子,跟人死心塌地过日子得了,这人又不是别人给你找的,是你自己找的,好坏你都得受着!”翁史美的哥哥当上乡长后,常去县城开会。他说与他一个级别的干部都想再上一个台阶,当个副县长什么的,就得拉关系和送礼。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挖空心思地拉关系,想方设法地筹钱送礼。他嫌度假村经营得不理想,冬季总是闲置着,打算搞点冰场和滑雪场,让淡季也能旺起来,这样他向上送礼时手头也会宽绰些。翁史美冬季时就像笼中的鸟一样,在家闲得无聊,她就带头为度假村搞冰雪旅游的项目,两年之后,地龙乡的冬季也有游人了。也正是吸引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