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再专心做任何事情,我闲暇时去图书馆消磨时间。
那天在阅读室,我看到邻桌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风衣扎马尾,桌前堆了大叠过期的报刊和杂志,大约是传媒系的学生在做功课。
我低头之间看到其中摊开的一份报纸头条,有些暗旧的纸张了,巨大的黑色字体是熟悉的名字配着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图片。
我按捺住心头惊跳,对女孩轻声说:“借我看看可否?”
她微笑点头。
我取来了当日以及后面几期的数份报纸和杂志,一页一页地翻过,逐字逐句看过去。
四年前旧事如浪潮席卷而来,我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变凉。
我怎么会忘记那一天,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一天——阳光穿不过云层的空旷大厅,我万念俱灰地瘫倒在候机厅的椅子,忍着喉中的欲呕感和锥心的疼痛,经历人生最迷茫混乱的一个午后。
许多年之后回到故地,同样是一个阴沉的灰暗午后,我终于有勇气面对当年的那个日子,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的是,在那一日,劳家卓也经历了人生最苦痛的一个难关。
报纸并未影到伤者的图片,拍到只是警方到达之后的事故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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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是这样,当场残留的血迹和满目刮痕的地面,仍显示出了这场淋漓可怖的交通灾难。
报纸上有专业人士出来分析,说劳家卓驾驶的卡宴应该是与对向行驶的车辆发生撞击或与同向行驶的车辆发生追尾,车子撞开防护栏翻下了公路,车头右侧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悬架损毁轮毂、轮胎爆裂。
整部车子成了一堆豪华的废铜烂铁。
前面一辆普锐斯的司机当场死亡,劳家卓受伤被送往医院,另外事故还造成了两起连环追尾,所幸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消息一出,举城哗然,且不说如此重大交通事故,更主要的是牵扯其中的当事人是名流显贵。
大批传媒蜂拥至医院。
劳通集团调集来的大批保全人员将住院大楼顶层的贵宾区病房层层包围,防范措施滴水不漏,所有当值的医生均三缄其口。
到了第二天下午,劳通集团迅速召开记者会,警方相关负责人出席交代了事故调查结果,事故主责任在于前面车辆的违规变线,但劳家卓当时的车速超出了最高驾驶时速,应对事故负次要责任;劳通集团亦邀请医院相关人员出席,穿着白袍的主治医师和媒体交待了病情,说劳家卓脊椎挤压受损,但复位手术非常的及时,目前已经已经度过生命最危险的二十四个小时。
同一日某份报刊的副刊也登出一张唐乐昌携我出境的照片,但照片拍得很模糊,并且当时所有的媒体注意力都被这起交通意外所吸引,所以并无过多此事的报道。
随着记者会的召开之后,往后的几份报刊看得出,这个新闻渐渐退出了大众的视线。
我手按在桌面上,深深地吸气,吐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想起来怪不得上次司机说他背痛。
旁边的女孩子凑过头看了一眼,我正翻到到林宝荣应对记者的一张照片。
女孩笑笑说:“劳通集团总是能上演最完美的危机公关处理。”
我略微挑眉望着她。
她娓娓而道:“即使劳家卓先生将近三个月之后才出现在传媒视线,可是他似乎一直在幕后运筹帷幄,劳通集团营运一切正常,甚至还成功完成了业界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收购案,劳通花七千万收购了国兴银行在深港的全部资产,劳先生在仕径大道劳通大厦宣布重组计划时——那是劳先生车祸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视线范围之内,劳通银行的市值一夜之间增长了近十个亿。”
年轻的女孩子表情丰富多彩,语气一波三折,最终扼腕发出崇拜的一声长叹。
我只好客气点点头。
女孩子有些好奇地问:“你也学这方面的吗,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我心底仍有余波震荡,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对她勉强笑笑。
我将手中的报纸推回,低声说:“谢谢。”
然后将手中书籍放回书架上,起身慢慢地走下楼梯。
一直到过了新年才又见到他。
那一日我从公车下来,天气太冷,我缩着肩膀慢慢地穿过楼层之间的通道。
楼底下停泊着一辆熟悉的车子,一个瘦高的人影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大衣仍看得出明显清瘦的身形,脸上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
我轻声一句:“怎么不到屋里,天气太冷。”
他瞬间面色都暖和起来:“嗯,不要紧。”
他来接我一起吃晚饭。
席间我问过他身体情况,他简单一句没事了带过,我知道他不会多说,也就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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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后劳家卓开车,穿过灯火流淌的城市,停在繁华的市区。
他领着我站在在奢侈女装店外,我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劳家卓说:“进去看看,总要试试,才知道你喜欢那件。”
我失笑地摇摇头:“我不需要买衣服。”
他略微低头打量我:“我见你总是穿这两件。”
我平平淡淡地说:“够穿了。”
劳家卓坚持着说:“映映,我见你以前……”
我心灰意冷地笑,以前,以前的明亮大屋子,开放式衣橱,少女的样式的衣物配饰鞋子一大柜,料子稍微硬一点点都不要,以前。
旧时算什么。
入冬之后我只有黑灰两件棉布外套,其中一件还是Emma当年在伦敦送给我的,已经穿了好些年,袖口都磨出了襟花。
“劳先生若是觉得寒酸,完全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外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劳家卓说。
我转身走开。
此事只好作罢。
次日下午劳家卓外出回来,递给我一个纯白的大袋子,他低声一句:“穿暖一点,好不好?”
我望着他有些神色不快。
他又说:“当做新年礼物,收下吧。”
我只好伸手接过来。
他面上轻轻一动,竟然是几分喜悦的神色。
我随手将衣服搁在了沙发边上。
隔了一周,他再过来,发现袋子原封不动地放在沙发。
我站在厨房接水煮咖啡,他望了望我,神色一点点地暗下去,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若无其事地在家里闲逛,劳家卓也很快收起情绪,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他开车载我去百货一楼的超市。
如果劳家卓是开车载我,一般不用司机,我们外出时徐峰会开着另外一台车跟在后面。
那天在百货商场的超市,发生了一个意外。
我跟在劳家卓身后,他穿了一件样式简洁质地精良的暗蓝外套,我离他身后半步之遥,彼此的神态甚至没有一丝亲密,可是当我们提着袋子走下自动扶梯时,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子手中突然举起了相机。
摄影机的咔嚓声音和闪光灯的亮度在熙攘模糊的人潮中显得分外的突兀。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劳家卓迅速地拉过我,侧身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脸。
徐峰立即走上前去处理。
劳家卓牵住了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快步走开,经电梯进入楼下的停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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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一路疾步拖着我走,一直到了车子跟前。
劳家卓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没事了。”
我还有些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过来,只觉手中的袋子分外地沉重,再也迈不开脚步。
劳家卓拿过我手中的东西放入车内,然后拉开车门,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了进去。
我坐在车内,微微扬起头,再看不到一缕阳光。
我蜷缩起身体,无限疲倦瞬时涌上心头。
劳家卓看我神色,有些疼惜地低声一句:“映映……”
他要伸手过来抱我。
我直觉地推开他。
他说:“吓到你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将头抵在车窗上慢慢地说:“回去吧。”
周三的夜晚,江意浩从学校跑出来。
我领着他去荔枝角公园吃饭。
江意浩在饭桌上犹犹豫豫地叫我:“大姐……”
我握着筷子漫不经心地答他:“说吧,什么事?”
他讨好地说:“我们乐队期末之前想要做一次校园演出,可是租来的鼓上周被我打坏了,我想买一个好一点的爵士鼓……”
我瞥了他一眼:“你很喜欢打鼓?”
他看我一眼,斟酌了一下我的表情,仍是点了点头。
我问:“是想认真学的那种?”
他又点点头,这一次很坚定。
我淡淡地说:“那就买一个。”
他眸中一亮:“真的吗?”
我想了想,接着说:“我找个老师给你看看,如果你真的有潜力天分,我不反对。”
江意浩乐得差点掀翻了手中的杯子。
“等下——”我强硬地转移话题:“我有条件。”
“你去上补习班,把以前落下的功课补会来。”
“还有周末去老师那里练习英文。”
我恶狠狠地下死命令:“你得上大学,考新加坡,或者国内的,你自己选。”
江意浩听得神色都焉了,闷闷地说:“好吧。”
我不动声色地戳一片鱼腩,口气平和:“什么?”
江意浩马上表决心:“好!”
晚饭之后我们俩姐弟去了乐器行,江意浩在那一排亮得耀眼的架子鼓前留恋不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凑上前看了一下,标签上价格不菲。
江意浩真是不知人间忧欢。
我微微苦涩地笑,我们总算有过用三五司机佣人的日子,江家的小一辈自小优渥惯了,又怎会懂得柴米油盐。
我总不能委屈了爸爸膝下的这么一个长子。
江意浩回去上晚自习,我回到家查看手头账户积蓄,我回来以后工作一直不上心,根本没存下什么钱。
给他买个进口的爵士鼓,送他上高考补习班,再请个老师专门练习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