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停住了,目光盯住了炕后一张条幅:挺经。
那上面两个茶碗大的字,隶书写得一笔不苟,这是李鸿章当年在袁世凯小站练兵的时候赐给他的座右铭。
……
贤良寺外,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袁世凯来回徘徊着。
眼看着西斜的日头将寺院门楼的阴影越拖越长,他一咬牙,硬着头皮朝大门走去……
袁世凯俯伏在李鸿章跟前,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
难耐的寂静。
良久,李鸿章睁开眼,叹口气,“你老这样叩在地上也不是个事,你吭声啊?”
袁世凯这才又重重叩了几个响头,说道:“袁世凯深知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中堂,多说无益,但凭中堂发落!”
李鸿章:“我现在手里无权,身边无兵,怎么发落你?又怎么敢发落你?你再不济,也是个朝廷命官,从三品的道台嘛!要发落你,早在你黑了良心,给翁同龢他们当枪使的时候我就该发落你了!我知道,你今儿个来,是有事求我,否则你不会跑到这荒村野庙来见一个革职闲居的糟老头子,有什么事?说吧!你把我的命往死里踹我都没怪你,还有什么事不能答应你的呢?”
袁世凯见李鸿章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历,知道瞒也无益,干脆一咬牙,说:“世凯想谋那个操练新式陆军统兵官的位置,可太后老佛爷放出话来,非你老人家开口,她谁也不给!”
李鸿章睁大眼睛,看了袁世凯半晌,哈哈大笑,“贼娘!你还真有脸说出来?当年老子带领淮军打苏州城,李秀成在那儿经营多年,城墙修有几丈厚,我看你的脸皮比苏州的城墙还厚!你不光脸皮厚,你的心也黑,手也毒,老子和你们袁家是什么关系,从你的叔祖父袁甲三起,一直到你的嗣父袁保庆,还有叔伯袁保龄、袁保恒他们,不是我的同僚朋友,就是老子的将领部属,老子对你怎么样,你更应该心中有数,亲生儿子老子也没这样待过!可你怎么就听了翁同龢、文廷式他们的唆使,在老子背后捅刀子呢?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李鸿章越说越气,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这个小人!你帮翁同龢他们搞垮我,把老子什么职务都撤了,就保留一个大学士的虚衔,贼娘的还不甘心,还想让我乞休开缺,为他腾出我这个大学士位置,你去告诉他,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传给我的‘挺经’,这时候正用得着……”
袁世凯被他骂得汗流浃背,不敢动弹。忽听得李鸿章吩咐马三俊,“去把我那把手枪拿来!”
“是!”马三俊大声应一声,马上跑进内室,提着一把金澄澄的左轮手枪出来,交给李鸿章,然后虎耽耽盯住袁世凯。
袁世凯再也挺不住了,说:“世凯有罪,惹得老中堂今日发这么大脾气,世凯暂且告退,改日再来看望老中堂。”
他说着,重重叩了个头,起身往外便走。
“你给我回来!”李鸿章呵住他,“你不是要我给你谋那个统兵官位置吗?怎么又要走呢?”
“世凯这一辈子都愧对老中堂,再不敢提谋职之事了。”袁世凯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
李鸿章把玩着手枪:“是惭愧还是害怕?”
袁世凯:“又愧又怕。”
李鸿章冷冷一笑,转脸对马三俊道:“去,搬把椅子来,让他坐下。”
袁世凯忙道:“老中堂面前,哪有袁世凯的座位?”
“叫你坐你就坐!”看着袁世凯在马三俊气嘟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李鸿章面色逐渐平和,说话的口吻也从容许多,“你坐下,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乃是我的恩师曾国藩在日讲给我听的……
有这么一家子,老翁请了贵客,要留在家里吃午饭。早晨吩咐儿子,到集市上买些菜蔬果品回来。但眼瞅着就到中午了,还不见儿子回来。老翁心慌意急,亲到村口看望。
村口便是水田,只有可容身一人的一条土埂可行。老翁看到,儿子挑着菜担,正和一个货担子在土埂上相对着,谁也不肯退回去让路。
老翁就赶上去婉言说:‘老哥,我家里有客人,正等着这菜吃饭呢。请你往水田里稍避一步,等他过去,你老哥也就可以过去了,岂不是两相方便么?’
那个人说:‘你叫我下水,怎么他就下不得呢?’
老翁说:‘他身子矮,一下水,恐怕担子就浸湿了,坏了食物。你老哥身子高些,可以不至于沾水。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请你避让的。’
那个人说:‘你这担子里的东西,不过是菜蔬果品,就是浸湿了,也还可以将就用的。我的担子里都是京广贵货,万一着水,便是一钱不值。这担子的身分份不同,怎么能叫我避路呢?’
老翁见说不通,就挺身走上前来说:‘来来,我看这样办:待我老头儿下了水田,你老哥把货担子交给我,我顶在头上,请你从我儿旁边岔过去,我再把担子奉还给你,如何?’当即俯身解袜脱鞋。
那人见老翁如此,一下子就过意不去了,说:‘既然老丈如此费事,我就下了水田,先让你们的担子过去吧。’
这便是老师讲给我听的十八条‘挺经’中的第一条。”
李鸿章讲完了故事,望着袁世凯,“它是个什么意思?你说说看。”
袁世凯想一想,斟字酌句地说:“我想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说,大抵天下事在局外呐喊,总是无益,必须亲自参与进去,挺膺负责,才有办成的希望。”
李鸿章颔首称赞:“说得好,还有呢?”
袁世凯又想了想,说:“还有就是,什么事情临到头上,挺一挺,也就过来了。”
李鸿章赞赏道:“好,你果然悟性非常!”他盯着袁世凯,“既然如此,刚才老夫痛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挺一挺,而想逃跑呢?”
袁世凯尴尬笑着,不吭一声。
李鸿章叹道:“成大事者,一是要敢于负起责任来,二是要坚毅忍耐。慰亭呀慰亭,这就是我希望于你的!”
袁世凯这时已明白李鸿章的良苦用心,感激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只是没有掉下来。
……
第五百七十二章 卷土重来(三)
袁世凯从深沉遥远的回忆中醒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倾尽胸中积郁似地长长吐了出去。
袁世凯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儿子苦笑了一下,说道:“这是当年我想去小站练兵的事李鸿章老中堂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为我奏请,老中堂勉励我的。我性子急,眼里不能揉沙,今晚差点失态了。”
“父亲,”袁克定见他这样克制自己,他的神色也有点黯淡,心下也觉感动,“朱而典肯放开条件的支持父亲,这是多好的事情啊,还呼吁列强给予我们贷款,这都是好事,我们以前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呀!父亲在发什么愁?难道是因为李疯子的战术与战略犯愁?李疯子狂妄的没边,把国民党战术与战略公之于众,实不把我北洋放在眼里。我们既然知道他的战术与战略,有的是办法破他!”
袁世凯在当地站着,没有立刻说话,良久,招了招手道:“儿子,你过来。”
袁克定惶惑地起身打了个千儿走近威严的老父亲。袁克定一把抓住了袁克定的手,袁克定觉得他手心里全是汗,又冷又温又粘,试探着挣了一下,袁世凯却没有撤手,叫着他的名儿,颤声道:“英国人这个时候发表这样的呼吁至少有两层意思,你懂吗?”
袁克定茫然的摇头。
袁世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捏得袁克定的手都发疼,道:“第一,盟友明确地感到我们的政府已经摇摇欲坠了,而国民党人也许会赢得胜利。第二,没有英国人的援助,我们面对的局面会迅速恶化。”
袁世凯终于松开了袁克定的手。袁克定惊异地说不出话,不就是一个邯郸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可怕结论?
“卷土重来,邯郸必须收复!”袁世凯咬牙切齿的说道:“告诉段祺瑞和赵倜,雷震春他们,可以不惜任何代价,要给我挺住了!”
……
袁世凯在邯郸惨败后,并不甘心,卷土重来,把进攻解放区的重点,放在邯郸,妄图重夺邯郸,为夺取国民党鄂区铺平道路。
林铁长得知以上国民党军的行动后,对季雨霖说道:“袁世凯是要卷土重来,与我们争夺邯郸的控制权。”
邯郸获得解放,新成立挂牌的晋冀鲁豫边区政府随即也迁到这里,中央局、军区也来到这里。立足于邯郸的晋冀鲁豫部队,东可威胁山东、苏北,西可配合陕甘,南可征战中原,北可震慑晋察冀,因此,是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
李想很重视这一战略要地,曾多次说:“你们处于四战之地,要负起四战之军的光荣任务,”,“不能让敌人把邯郸夺去,打通平汉线,运兵到中原。”
对于袁世凯的精心部署和企图,李想当然一清二楚。因此,从邯郸回到武昌后,李想顾不得旅途疲劳,立即召集军委负责同志商量对策。
回到武昌的第二天,李想即亲自起草了一份发给林铁长、季雨霖的电报:“陕西、湖北主力转移至中原战场,至快还须一月;各部到达后,布置战场,熟悉地形,初步完成准备,至快亦须两月至三月,因此,我们阻碍和迟滞顽军北进,是当前严重的战略任务。”
在电报中,李想代表中央军委指示:“我太行及冀鲁豫区可集中6万以上主力,由林、季亲自统一指挥,对付平汉路北进顽军,务期歼灭其一部至大部。”
电报发出以后,李想仍感到不大放心。因为这一仗实在关系重大,万一打不好,袁世凯的气焰将嚣张起来。
于是,他又致电季雨霖为书记的晋冀鲁豫中央局,指出了局势的严重性:“即将到来的新的邯郸战役,是为着反对北洋军主要力量的进攻,这个战役的胜负,关系全局极为重大……望利用邯郸战役的经验,动员太行、西北两区全力,由林铁长、季雨霖亲临指挥,精密组织各个战斗,取得第二个邯郸战役的胜利。”
对于二次邯郸战役,林铁长,季雨霖早有准备。还在上次邯郸战役胜利的局面已定但尚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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