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水滑油光。
半晌,他才轻笑出声:“……天骄,你觉着尉迟骁是个怎样的人?”
“阿骁?”天骄一愣,大约没想到景帝会问及他,便垂头想过一阵:“阿骁他……很好。”
“很好,是怎样个好法?”景帝面色温柔。
“唔,阿骁他会提醒孩儿批阅奏折,会陪孩儿一起玩,还会替孩儿办事……”
景帝嗤笑一声:“提醒你批阅奏折,这本是内臣之责,陪你一起玩,便不是他该做的了。至于替你办事……你身为赤帝,手下亦会有无数臣子替你效命,不是么?”
天骄忽然有些慌了:“父皇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问问罢了。”景帝将颈侧的散发拨去一旁,动作缓慢而优雅。“尉迟骁四岁进宫伴驾,至今已近八年,如今任羽林卫少将军一职,倒也当得……”他松开天骄的手腕,又问:“那么,那位昭仪又如何呢?”
“啊,昭仪善解人意,对孩儿也十分体贴。她还帮孩儿照顾皇祖母呢。”天骄连忙道。
“哦?看来你很喜欢她,对不对?”
天骄立马点头:“昭仪和阿骁都是很好的人,孩儿真的很喜欢他们!”
“当初让尉迟骁入宫做太子伴读,是你母后的意思……”景帝微微眯起眼,眸光中浮现出一层迷蒙雾气。“你说,当时你母后为何一门心思地想让尉迟骁入宫来呢……?”
天骄想了一阵,摇头老实道:“孩儿不知。”
“可惜你母后去得早……不然,她现在一定很高兴有了个姓尉迟的媳妇。”景帝转过头去,看着宝榻内侧大片式样繁复的雕花,“让尉迟采进宫来是你皇祖母的意思,我也不打算干涉……不过天骄啊,那个女人,不会成为你的皇后。”
天骄愣了愣,并未全然明白景帝的意思,只习惯性地接口:“是。”
殿内沉默了一阵,景帝并未看他:“最近舒家的小姐进宫来了?”
知晓父皇指的是芙姬,天骄扁了扁嘴,满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你要对她好一些。”景帝低声笑道:“可莫要辜负了你皇祖母的一番期待啊。”
“……哦。”天骄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犯了迷糊:
期待?皇祖母在期待什么呢?
***
尉迟采半睁着杏眸,感到腕间有人隔着一方丝巾用手指试探按压。
额际覆上来一只温热手掌,耳中听到楚逢君的嗓音:“奇怪,没有受寒啊,怎会莫名头疼呢?”
御医试了半天脉,脑门上满是细汗:“这个、这个……恕臣无能……”
“庸医!”楚逢君凤眸半眯,暗色的眼底冷光熠熠,“陛下点你随行,你便是这样伺候昭仪的?连个病都诊不出来,还留着你作甚?”
御医大骇,立即丢下尉迟采的手腕伏地求饶:“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啊……”
“不必这样,我就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尉迟采翕动嘴唇,手上轻轻捉住楚逢君的袖摆:“兴许是水土不服,吃药也没法子的……劳相爷挂心了,真的不碍事。”
楚逢君长出了口气,蹙眉睨着跪在地上的御医。
“……你起来吧。”
“多谢相爷!”御医如蒙大赦,拜谢起身,“这个,微臣这就给昭仪准备调养的方子……”
“赶快去。”楚逢君不耐地摆摆手,御医哈着腰退出房门,门前不小心撞着了武丑,又惹来一记狠瞪。
屋中一时寂静,尉迟采觉着气氛有些诡异,遂开口说话:“……那个,相爷,咱们何时能启程去霜州城呀?”
“还惦记着走人?你这副模样,去哪儿都能折腾死你。”楚逢君冷哼道。
尉迟采脑子发晕,明显笑得底气不足:“没关系啊,总不能因为我一人而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大事吧?”
话音刚落,她的左右脸颊立刻传来疼痛。暮舟瞪大眼,瞧见惯常温文优雅的楚相竟然伸手揪着昭仪的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给我闭嘴!”
“嗷动……以葛舞晃偶……”(好痛,你给我放手=_=。)
“叫你不听话!叫你穿那么少!叫你没睡相!”楚相教训人了,“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啊?冬天就要穿厚衣裳!凭你那个身板,还想拿去诱惑谁?晚上睡觉不许把手露在外头,说了那么多遍,你的记性都给狗吃了?”
等等,她冤枉,她要申诉!“你啥时候说了这些?我怎么不记得……”
“我……”
楚逢君提高嗓音,只喊出来一个主语便没了下文。
瞪着眼沉默一阵,他道:“待你好些了再说,去州城也不过是方便发号施令,实在不成,本阁令刺史一干人到丰川来便是!”反正眼下丰川也有蛊民要抓,不愁这帮官员没事做。
尉迟采悻悻看着楚相的侧脸,英挺的轮廓隐含怒气,她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只得小声道:“其实也不是那么严重……”此言甫出,立即召来相爷的一通白眼,直逼得她敢瞪不敢言。
虽说如此,可为何老觉得楚逢君他……嗯……在宠着自己?
两人正尴尬间,忽见御医捧着方子跑进来献宝:“相爷,昭仪,方子开好了!”
“开好了还不拿下去煎药?”楚逢君扫去杀气腾腾的一眼,“迟钝!”
御医只得顶着一头冷汗往门口跑,正好同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上了。
“哎哟喂疼死我了……”御医捂着脑门正要开骂,发现来者脸色不善,溜到嘴边的粗口又吞了回去,冒出句软话来:“哟,这不是相爷的……”
冷面男子盯了半晌,脚下绕开他往楚逢君这头来:
“相爷,骆城有消息到了。”
***
屏退众人,房中只剩下楚相、尉迟采和冷面男子三人。
“九王的叛军占领了骆城县衙,全城封锁清道,县令一家被羁押在县衙大牢内。叛军还占领了城中几处大的粮仓和银号,还在征收城中百姓的余粮,看样子最近还会有大动作。”冷面男子翻看着手中的信纸,“而且骆城内的火云骊,除去种马与幼仔,几乎被全数征用。”
楚逢君微微眯起凤眸:“有趣,征粮屯银还征收马匹……取舆图来。”
冷面男子迅速递上一只羊皮卷轴。两人一同展开来细细查看。
舆图?尉迟采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在说地图。
羊皮轻薄,明亮天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她使劲盯着舆图背面,想要从透来的纹路字符中辩出些名堂来。
楚逢君的指尖点在图面上,袖摆轻垂,腕间的沉水香气丝丝沁入呼吸间。
“往西是雷仞山脉,九王定不会走西面。”他语间笃定,指尖一寸寸移往东边。“云池、柚城,以及朱岭……嗯,这几个地方倒是比较有可能。”
冷面男子点头:“不错,北面是绝地,南面有云江。要渡江风险太大,毕竟他们越往南走,州军开拔便越容易。”
尉迟采开口问:“为何不走山地?进了雷仞山,不是就可以摆脱州军的追踪,迂回到更靠近州城的地方了?”
“雷仞山脉不是个好走的地方。”楚逢君微微一笑,对她的认真听讲表示满意。“况且他们还带着火云骊,山地束缚战马的能力,万一遇上野兽,这些马就玩完了。”
“有这么麻烦?”
楚逢君点头:“而且走雷仞山耗时太长,他们的时间可拖不得。毕竟这头襄州人还等着与他们的接应。”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占领骆城……九王的目的,除了夺取火云骊和补给,他不做二想。
尉迟采明白了些,讷讷地收回视线。又听楚逢君轻笑起来:“你看,过了朱岭和姚县,便是枫陵郡的地界了……真是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怀疑?”尉迟采眨眨眼:此话何解?
“枫陵王世子已经等在州城了,先前本阁也说过了,他来得不可谓不蹊跷。正该他坐镇枫陵郡的当口,跑来州城作甚?”楚逢君摸摸下巴,漫笑道:“不过再等上一阵,或许就能知晓他的目的了。”
第三十四章 绿眸世子(2)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绫面折子“啪”地掷在地上,虽说力道不大,可到底是赤帝动怒的信号。WWw。众人皆小吃了一惊,莫不挑眼看向王座之上的那个小孩,暗自噤声。
堂下站着的尉迟尚漳不动如山,反而眉梢一挑:“陛下,臣只是把霜州的情况呈报于您而已,请您息怒。”
“什么土偶流泪、泥土渗血!简直是一派胡言!那种土捏的玩意也会流泪?笑话!”天骄的脆嗓回荡在龙仪殿内,带着来由不明的焦躁:“还母鸡司晨?母鸡要是会打鸣了,那公鸡又该干嘛!”
“陛下,两日前霜州丰川便出现了如此异象,臣只是据实呈报。”尉迟尚漳再揖。
在他看来,泥偶流泪、泥土渗血、母鸡司晨不过是民间用异象来做谶语,究竟有几分实几分虚,都还值得考量。只是这些异象大多不会自然出现,也就是说……有人打算用谶语来造势。
造谁的势呢?只要想到这等异象位在霜州,答案便不言而喻。
天骄努力平息下怒火,小胸脯的起伏慢慢变缓:“……那依尉迟卿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置?”
“回陛下,自然是先摸清异象来处,再详加勘察。”
立在左侧的寿王微微眯起眸子,琥珀色的瞳孔中凝起一丝锐利雪光。
“母鸡司晨……么。”他轻笑出声,“陛下,只怕这些个异象意有所指呢。”
天骄斜来一眼:“哦?依皇叔的意见,这‘意有所指’指的又是什么?”
“牡鸡无晨。牡鸡之晨,惟家之索(注)……”寿王的视线在殿内朝臣的面上走了一遭,最后定在了不远处的冯子秋处。“冯老,您想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如由您替陛下解释一番?”
好大一个烫手山芋!冯子秋脸色一沉,躬身答道:“微臣浅薄。”
寿王的笑意更盛,转身面向天骄:“陛下,前些日子霜州境内的禀阳县县令猝死家中,此事已上呈吏部和刑部查察,目前还不知死因为何。只是听说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