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的便。”太祖妃闭了闭眼,“哀家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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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皮裘温暖厚实,赤英尧裹在这团软毛里,与楚逢君并肩而行。他挑眼望向身边的中书令大人,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带马前行,方才返回队首时的阴沉表情,如今已全然不见。
“大人,可是身体不舒坦?”赤英尧转过绿眸,两眼现出关切之色。
“嗯?哦,并无不适。”楚逢君目不斜视,“世子何出此言?”
赤英尧低声笑道:“无他,只是先前见着大人的脸色不太好,以为您是在昭仪那儿受了风寒。”
楚逢君面色如常,唇边的笑意愈见优雅:“多谢世子挂念,本阁好得很。”
赤英尧点点头,半晌:“听说大人捉到了一位要紧的人物?”
“世子的消息倒也灵通……不错,是有一位要紧人物。”楚逢君淡淡扫来一眼,“怎么,世子对那人也有兴趣?”
“那人能一直待在昭仪身边,我可羡慕得很呢。”赤英尧抚额笑道。
楚逢君亦是笑:“世子去霜州城,有何打算?”
赤英尧拢紧了狐毛领子,脸上一派无辜:“还能有什么打算,不都给大人你抓包了么,一路跟着便是。”
“哎,世子误会了,本阁说的可不是这一回。”楚逢君悠然扬眸,“世子在前往丰川之前,不是待在霜州城里的么?”
“喔,原来大人说的是这个。”
应了一声,却不见赤英尧继续。楚逢君慢吞吞扭过头来,“世子,接着说啊。”
从枫陵郡到霜州城,可不是一两日就能赶到的,就算他赤英尧闲来无事,也不至于两地奔波跑着玩吧?
不料赤英尧露出苦笑,摇头道:“对不住了大人,事关家母清誉,实在不便开口。”
枫陵王妃?真是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楚逢君一脸释然,“令堂身体还好罢?”
“劳大人记挂,母亲身体尚佳。”
“喔……本阁与枫陵王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了。世子前往霜州城,是来为令堂办事的?”
赤英尧的眸子绿得似是要滴出水来,他勾唇笑道:“不错。”
“霜州的情形不比寻常,待到了州城,世子若还要去办事,要多加小心。”楚逢君垂下凤目,视线掠过世子的手腕。
那枚暗金色的镯子上,大鸟爪喙锐利,翅翼舒展,其形似鹰似枭。
第五十二章 霜州城欢迎你~(2)
抵达霜州城的前一日,塘报递到了一行人所宿的驿馆。wWw、
“到底是乌合之众。”楚逢君靠在桌边,对面坐着天骄和尉迟骁。他无视小皇帝昏昏欲睡的表情,朗声笑道:“陛下,霜州师已将乱军尽数歼灭,伪九王与一众小头目都被活捉,现正在往州城押来,想必要不了几日,咱们就能一睹这些个乱臣贼子的真面目了。”
“唔,呼……”天骄打了个呵欠,“于是?”
“于是,届时要请陛下亲自去一趟大牢,与臣同审这位伪九王。”楚逢君笑得格外亲切。
“喔。”天骄点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昭仪呢?”
到底是小孩子,一点耐性也没有……楚逢君暗暗叹了口气,回道:“她在隔壁屋里照顾九王。陛下是要请她来么?”
“啊不是,朕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小皇帝的粉面上倏地一红,而后强作严肃状:“你、你继续说下去。”
楚逢君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接着道:“说到隔壁么……臣正想问问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位‘真’九王?”
不错,这才是眼下亟待考虑的要务。当年九王与三王起兵事败,而后九王遭流放,就算此番他并未参与霜州之事,那也不意味着他能就此洗脱谋逆的罪名返回帝都。先帝没有收回对九王的处置,也就是说,一旦九王违令返回帝都,就只能住在大牢里。
天骄双手拄着脸颊,一副颇为不耐的模样:“楚相就直说吧,朕要怎么做?”
“陛下,您才是一国之君。九王说来也算是您的宗亲,这种事,您务必要亲自考虑。”视线掠过旁侧的尉迟骁,见那小家伙仍是满脸戒备地盯着自己,心里忽然起了戏弄他的念头。楚逢君微微一笑,“至于少将军,请您也想想就纵容陛下私自离京之事,该如何向门下侍中大人解释。”
尉迟骁嘴角一抽,额上似有数道黑线无声闪现,他闷闷地垂下脑袋:“……是。”
见两个小孩都现出沮丧之色,楚逢君感到没来由地烦闷。他摇头低叹一息,放缓了嗓音:“……你们也不必太过着急,在返回帝都之前,你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如今州师大获全胜,陛下还是准备一番,待到庆功宴上与众将同乐。”
说实话,虽然赤帝的突然驾临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此事只要在说辞上稍加改动,就能变为大利军心的好消息——所以,楚相对外宣称,陛下亲至前线,是来为众军助威了。
楚逢君无声轻笑。如此一来,待陛下回到帝都,也能少挨几个板子了罢?
天骄却是越想越气苦,他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起身:“朕……朕去看看昭仪。”
遇到麻烦就往昭仪的怀里钻么?
思及几日前在马车上与尉迟采的那番对话,楚逢君抿紧了唇角。
说不怀疑他是假。他从她出现在帝都的那一日起,便未停止过对她的怀疑。
只是,手上的证据不足,且尉迟家口风紧得要命,他实在无从消解心中的诸多疑问。他不得不靠近她,凭着自己的本能去获得一些事实,但他得到的答案,皆是模棱两可的。
……现在又多了个九王。
楚逢君将塘报收进袖笼,唤住天骄:“陛下请留步。”
“还有何事?”天骄回过头来望着他,眼中满是不悦。
楚逢君一时有些不自在,竟不晓得该怎样开口才是。酝酿了半会,才道:“九王还在屋中,也不知是否已醒来……待臣先去看看。”
“楚相,朕觉着这话,似乎有些古怪呀。”天骄抱臂转过身来,一双剑眉略微挑起:“九王在屋中又如何?朕是去找昭仪的,又不是找九王,为何要先等你去看看?”
总不能太直接地告诉他自己在怀疑什么吧?
楚逢君舒了口气,皱眉颔首:“臣的意思是……九王嫌疑未脱。”
“陛下,您还是留在这里稍候片刻。”尉迟骁也适时开口。
天骄大为不爽地嘟起嘴,“朕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不可以。”尉迟骁浓眉一竖,果决地打断他:反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他转向楚逢君:“楚相,请。”
楚逢君苦笑一记,向天骄行礼退下:“臣告退。”
过了片刻,天骄才从门边缓步走回桌前,嘴里冷飕飕地道:“……阿骁,你何时也学着替楚相帮腔了?”
“末将不敢。”尉迟骁皱了皱眉,“末将只是认为,陛下的安全最重要。”
“朕,一直都觉着楚相与昭仪有些不对劲。”天骄自行取过桌上的茶壶和杯盏,小脸上是一片少有的严肃:“阿骁或许不知,昭仪进宫之初,曾与楚相发生过冲突,还被楚相丢进了刑部大牢。”
尉迟骁愣了愣——此事二叔并未告诉过他,“姐姐还被他丢进大牢?……”
“对啊,说是她欲图行刺楚相,被楚相逮个正着。若非朕与秦将军前去接她,只怕她现在还躺在刑部大牢里呢。”天骄捧起杯盏啜饮一口。
尉迟骁只觉着可笑至极:“姐姐行刺楚相?这是哪门子的怪事!”
“这样两个人,本该是死活不对盘的,对吧?”
“对,无缘无故诬陷人,若是末将,早就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了。”尉迟骁忿忿握拳。
天骄两颊气鼓鼓,闷声说道:“可是你看昭仪,她看朕的眼神,就像皇祖母……”
“那才对啊,陛下。”尉迟骁并不觉得这有何差错。
“不对呀阿骁,她看朕的眼神像皇祖母,可她看楚相的眼神,就像芙姬看你呀!”天骄甩甩脑袋,“就是那种亮晶晶的眼神……你与芙姬很熟,这个朕勉强可以接受,可她几时与楚相那么熟了,朕怎么完全不知道?”
“……芙姬看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尉迟骁没弄明白,为何话题一下子变了味道。他愣愣地伸手指着自己:“陛下,这干末将何事?”
天骄挫败地垂下小脑袋,无力地解释:“是,是不太关你的事,朕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尉迟骁默然片刻,总算明白过来,半眯眼瞧着天骄:“陛下,您是不喜欢姐姐用那种眼神看楚相,还是不喜欢芙姬用那种眼神看末将?”
……这两者有区别嘛?天骄悻悻地想。
总之,就是——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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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九王自承身份以后,只要与他独处,尉迟采便会觉得异常别扭。
“那么……”她双手交叠在下颔处,蹙眉凝视着榻上仰卧之人,“你是被我二叔用另一人换掉的?”
九王牵唇一笑,轻声道:“这也多亏了你们尉迟家,否则,我大概也活不到今日。”
“后来……”尉迟采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引他接着往下说。
他若是她梦中的那个“栈哥哥”,那么她必须十二分谨慎。以栈哥哥对长千金的熟悉程度,要分辨出她的真伪,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后来在你六岁那年,我就离开了尉迟家,去了襄州。”
尉迟采杏眸微眯,“所以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要去襄州?”
明明已经摆脱了“九王”之名,不必再背负流徙之苦,又为何要自动去找罪受?
“那里还有我娘家的兄弟姊妹,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高皇后一族么?尉迟采点点头:“原来如此……既有前车之鉴,你又为什么要在霜州引发骚动,令襄州人来此作乱?”
九王凤眸微敛,慢慢侧过脸来,正要开口,却见尉迟采吓得从桌边跳起来:“你别乱动啊,裂纹会出血的!”
“不会,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他低笑起来,“你不必紧张,我体内的蛊毒是真的解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