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祖妃娘娘来了。”
天骄面上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眉头一蹙,沉声道:“……就说朕已睡下。”
推拒的话方才出口,只听寝殿大门处传来女子带笑的嗓音:“呵,朝中出了这等大事,哀家的小陛下怎会睡得着?”
“……皇祖母。”人都进来了,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天骄敛去面上的神情,双手撑着御案缓缓起身,向太祖妃颔首致意。“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到永熙宫来?”说着就转向太祖妃身后跟随的两名女侍,语间龙威毕现:“你二人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明知皇祖母身子不好,为何不拦着她让她在重华宫休息!”
不知自己何处拂逆了龙鳞,两名女侍又惊又怕,赶紧跪下来叩头:“婢子该死!”
“天骄,莫要生气。”太祖妃温言劝说着,缓步靠近小陛下,“你回到帝都这么些天,也不曾来重华宫看望哀家……你是九五之尊,国事纷繁难以脱身,哀家便只好亲往永熙宫,这才让她们二人陪我前来。”她在天骄身前站定,美眸下满是慈祥:“且看在哀家的情面上放过她二人,可好?”
天骄负手而立,几番吐纳后才定下神来,勉力逼迫自己与太祖妃视线相接,半晌:
“不好。”
太祖妃面色微变,求情的字眼尚未出口,就听天骄扬声喝令道:“来人!将这两个贱婢拖下去!”
四名带刀侍卫应声而入,还未触到两名女侍的肩膀,太祖妃陡然一声厉斥:“赤天骄!”
得闻天子名讳,在场众人皆是垂首屏息不敢擅动,生怕再度拂逆这条幼龙的意愿。
“……皇祖母有何指教?”星眸下有冷光掠过,天骄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你!”太祖妃双眼睁圆,现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的胸脯急促起伏,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勿要做得过火了!”
天骄却是微笑:“过火吗?朕乃九五之尊,难道连处置两名宫女的权力也无?”
竟将她的话全数奉还……太祖妃脸色再变,颤声道:“天骄,哀家是你的皇祖母!”
对,正因为你是朕的皇祖母,朕选择回护的至亲者——所以尉迟尚漳才会辞官。
意外地,天骄觉得自己竟读懂了尉迟尚漳的苦笑。
对于他的选择的无奈……抑或是,嘲讽?
“不错,您是朕的皇祖母,”天骄轻牵嘴角,小脸上一片漠然:“母后早逝,朕由您一手抚养长大,然而……”瞳底凝定,慑人的王者之气自小陛下周身放出:“朕是赤帝。”
太祖妃眯起美眸瞧着天骄,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皇祖母深夜前来,莫非是打算与朕讨论昭仪失踪之事?”天骄微笑如常。
太祖妃轻舒一口气,素手曼扬,众人得令,随即施礼退下了。
天骄重新坐回御座上,双手据案。
“若天骄想要同哀家讨论此事,也并非不可。”太祖妃低声笑了笑,美眸再扬起时,其间已是一派冰霜:“哀家知晓,那日陛下就在琅玉轩外,偷听哀家与芙姬说话。”
天骄努力板着脸孔:“要是那日朕什么也没听见,只怕昭仪失踪一案,便当真是无迹可寻了罢。”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皇祖母。现在的她,比那时在重华宫听到的话更冷更锋利,用他从未领教过的森寒眼神,叫他几乎要败下阵去。
……皇祖母她,原来还有这样可怕的一张脸么?
想来也的确如此,无论父皇还是自己,掖庭与后宫多年相安无事,未见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来搅扰自己。
因此——这才是真正的皇祖母?
“……天骄,你果然长大了。”太祖妃露出笑容,只是美眸再也不复温暖。“真是令哀家欣慰不已啊!”
*****
金庭秀难得皱了眉,一瞬不瞬地盯着门槛外一袭粉衣的俏丽女子。
“……舒沁,你跑来金府做什么。”语间诸多不悦,任谁都能听得明白。
“别一副当我是蠢驴的模样,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舒沁嘟着红唇伸手指向府门内:“金庭秀,识相的就立刻把楚逢君交出来!”
金庭秀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立在门前,两眼冷飕飕地盯着她,就是不回话。
“喂,你没听见?我说赶紧把楚逢君交出来!”舒沁的两道柳眉几乎要倒竖起来。
金庭秀冷着脸不动如山,嘴里一字一字道:“休、想。”
“你你你!”舒沁眼中登时蓄起了泪水,指着金大人吼道:“你金庭秀一个大男人居然同我抢夫君?还有没有天理啊!”
“对不住啊,本阁实在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了舒小姐的夫君了。”
楚逢君凉兮兮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舒沁回头,方才还纠结不快的苦瓜脸迅速换成了金光闪闪的笑靥:“如何不是?我可是亲耳听皇祖母——也就是太祖妃娘娘亲口允婚的喔!”
金庭秀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给我关门。”
于是楚逢君凉兮兮地看着自己被好友关在了金府门外。
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今日难逃舒家小姐的魔掌呢?
果然,舒沁迅速粘上来,搂住他的一条胳膊:“逢君你躲了我这么些天,难道就不会想我吗?要是没有我,你那座相府里该多冷清呀!所以,我看你还是依了皇祖母的意思,早些娶我过门——”
“抱歉,舒小姐。我不能娶你。”楚逢君苦笑起来,却一反常态地由她揽着。
舒沁一愣,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哎?”
“我说,我不能娶你。”重复一遍。
舒沁倒并未如寻常女子那般哭闹,而是反问:“为何?皇祖母她已经做主……”
“后宫不预朝政。”楚逢君叹了口气,摸摸舒沁的头顶:“所以你的皇祖母,无权左右朝臣的娶嫁婚配。”
“咦?可是可是,”舒沁进一步拽住他的衣襟,靠得更近了些:“以你的地位与名望,除了我舒家的千金,还有谁能配得上你?逢君你总不会为了自己喜欢而毁了楚府吧?”
楚逢君再叹一息:“舒小姐,莫要拿楚府来威胁本阁,那没用。”
“不行!”舒沁终于给逼得眼泪汪汪,死死拖住他准备脱出的袍袖:“我只嫁你!我要的就是你!我……”“够了!”
表白被打断,舒沁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眼泪沿着她光洁的脸蛋悄然滑落。
楚逢君摇摇头,扬起凤眸:
“舒小姐,本阁已有未婚妻了。”
第七十章 再往霜州(2)
“你明白,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尤其是身处这场博弈之中的你。WWw。”尉迟尚漳垂眸看着手中的黑子,低声说,“九王殿下。”
……
楚逢君无声掀开羽睫,直呆呆望着头顶的乌漆横梁出神。
“……呵,尉迟尚漳。你以为辞官回家,便能就此脱离这盘棋了?”
想得美。莫说我,单是碧玺殿的那条狐狸,就绝对不会允你置身事外。
“相、相爷您睡醒了?”赭衣令史可怜巴巴地探头来瞧,“那么那么,可否请您赶紧把手上这几份信件看了?门下省那头可催得紧呢……”
“门下省催得紧?这可真有趣了。”楚逢君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交握搁在案头。“门下省的最高长官已被免官,谁还让他们催这么紧?”
“唔,这个……”赭衣令史摸摸后脑勺,随即摆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唉唉,相爷啊,小的们也是给逼的。门下省的那位主事从来就没个好脸色,那位尉迟大人免了官,咱们也估摸着门下那头会暂时轻松一阵,没想到那位主事比尉迟大人还能折腾人……”
“哦?果真有趣。”楚逢君扬起唇角,全然不理会令史的苦恼:“本阁记得门下省的主事大人有好几位,你说的是哪一位呢?”
令史一脸愤怒:“当然是那个家底硬的!”
楚逢君一面点头一面思索:“哦,家底硬的……你是说舒玄?”
要说那几位门下省的主事官,还是只有出身舒家的舒玄最有威信。年不过二十二,无论办事的能力还是为人品质都是上乘之选。虽说依靠家族之力进入门下省曾让一众官员颇有微词,但舒玄的确是个当得起重任的人才,所以时间一久,自然就无人敢再说他的不是了。
“对啊对啊,就是那位舒大人!”提到这个名字,令史便是满肚子闷火。
楚逢君暗自叹了口气,取过方才令史递来的几封书信,乖乖地依次拆开来查看。
令史登时傻了眼: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头惊奇还未结束,就听见房门外有人来报:“相爷,相爷!门下省主事舒大人到了!”
“老天,说来就来!”令史甩甩脑袋,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记,立马催促楚逢君:“相爷请快些看吧!舒大人都亲自跑来了……”
“急什么,本阁这不就在看么。”楚逢君慢条斯理地折起一封信笺,再展开另一封。
“门下省舒玄,求见中书令楚大人!”
令史别过头去暗暗抹泪:完了,这会人都到门口了。
却见楚逢君悠然扬眸,“舒大人请进。”
令史开了门,一名着墨绿色官袍的青年大步迈入,细细观其面目,眉骨清秀眼眸狭长,且鼻梁端挺,唇红齿白,竟是男生女相的脸貌。随着他步伐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氤氲开来。
楚逢君笑容温文,立刻吩咐令史道:“给舒大人看座上茶。”
“不必了,楚大人。”舒玄向他一揖,“臣专程前来向大人索要这两日的卷宗。”
据说舒玄是舒沁的表兄……楚逢君心底苦笑不迭,嘴上装傻道:“咦?这两日有卷宗待理吗?本阁只道尉迟大人离朝,这门下省就得歇工了呢。”
所幸舒玄涵养极好,也算沉得住气的,眼角跳了跳,他再揖一记道:“现下楚大人可知门下省运作如常了吗?请大人将这两日的卷宗交给臣。”
“……”楚逢君笑脸从容,“看来这下一任门下侍中的人选,非舒大人莫属了呢。”
“哈,承大人的吉言,臣就在此先行谢过楚大人。”舒玄皮笑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