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以为他会帮太祖妃说服自己来着。
半晌,从垂帘后传来太祖妃略显无奈的声音:“罢了。既然澄儿也这么说,看来阿采你还是先住着馥宫的好。若有什么需要的,不必见外,只管开口便是。”她从靠背上直起身子,一字一字缓道:“阿采,日后……天骄就有赖你的照顾了。”
尉迟采顿时松了口气,垂眸乖顺地应道:“是,小女子定不让太祖妃失望。”
“好,好。真不愧是念琴的女儿。”太祖妃抚掌而笑:“来人呐,赏!”
***
“冷月红醉人不寐”。相传,此物为麟华帝亲手赐给太祖妃舒氏的镇箱之宝。
指尖抚过腕上的玉镯,清冽的温度立时咬合而至,随即化作一团温润散开。尉迟采斜眼睨着这只镯子,耳中听着暮舟的描述,心里有些毛毛的。
如此大有来头的宝贝,为何会被赏给她?就算是一时高兴,出手也未免夸张了些。
“暮舟啊,”她抓抓头发,“要是不小心把它给磕坏了……”
暮舟哭笑不得:“依婢子看,这宝贝您还是别戴着了,找个地方好好收起来罢。”
“说的也是。”她小心翼翼地把镯子褪下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皎洁如月的冷白中缠绕着一缕烟罗似的魅红。
悲剧啊,好不容易得了宝贝,又不敢上身。她啧啧摇头,将镯子递给暮舟:“拿去收好,千万别摔着了。”否则就是卖了她也赔不起。
暮舟应了一声是,捧着宝贝进屋去了。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回房补觉。昨晚在刑部大牢里睡着,醒来后浑身酸疼不已,若非寿王很快便找来,她早就上床趴着了。遂起身往暖阁去。
推门进屋,她忽然瞪大了双眼,死盯着屋内桌上惊悚现身的东东。
——烛烛烛台?!这玩意……她不是忘在密道里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自己长腿跑回来的?
她以龟速转动脖子,看向左面的那张描金雕花大床……
“……女人,你这是什么表情?”天骄盘腿坐在榻边,单手托腮,小脸黑漆漆的,“见了朕还不跪?这就是尉迟家教你的君臣之礼?”
第八章 天骄驾到(3)
她回头看一眼门外:显然,暮舟和烟渚压根就不知道天骄在此。WWw。这说明……华丽的赤帝陛下又是爬地道来的。她赶紧冲过去掩上门,再别好门闩,最后狐疑地回过头:
“陛下,您怎么又钻出来了?”
要她跪一个小鬼不是不可以,但面前的这一个也太不靠谱了吧?
“又……钻……?”天骄气得小身子瑟瑟发抖,“女人,你知道这句话够你死多少遍了嘛?!”
“小声一点!你就这么想给人发现呀?”她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指头,干脆连敬语也不用了。“要来就光明正大地走大门不成么?亏你还是赤帝呢。”
“朕、朕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管不着!”天骄勉强压低嗓音,鼓着通红的脸蛋直哼哼。
尉迟采怔怔地掩了嘴:……喔喔喔!这表情、这造型、这纠结别扭的小脸!
身为赤帝的权威一次次遭到无视,天骄看着她满面粉光对自己露出荡漾的神情,只觉小心肝拔凉拔凉的,小嘴抿成一条线,眼中快要飙泪了:
人家不过是好心来送还她落在密道里的烛台……做一次好事也这么难嘛?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窝囊:她怎么可以用那种眼神打量一个男人?
“哎哎,陛下,您要走了?”见他黑着脸跳下榻来,径自掀起地板就要往密道里钻,尉迟采连忙扑过去捉住他的袖子,“不多坐一会么?姐姐这里有好吃的喔。”
天骄慢腾腾甩来一记白眼,单手撑着地板,不屑道:“你以为用食物就能勾引朕么?浅薄。”
说完,身子一缩,放下地板不见了,只剩半截明红滚金边的袍袖压在外头。接着,那截袍袖被慢慢拽下去,发出咝咝响声。尉迟采露出诡笑,用脚尖踩住尚未拖走的袖边。
天骄在石板下又囧又急。剩下一截袖子死活拖不动了,肯定又是上面那个女人在玩花样……呜,快放开他的袖子呀!
尉迟采眉眼弯弯,在石板上轻敲两下:“陛下,您的袖子给压着了哟。”
她欺负人!
天骄眼泪汪汪,扁着小嘴,极不情愿地再度掀开石板,忍住哭腔:“呜……你,快些松开朕的袖子。”
尉迟采歪了脑袋瞧着他,笑问:“陛下可是专程来送烛台的?”
“哼,就不告诉你……”他别开小脸,嘴撅得老高。
喔喔,傲娇系!绝对的傲娇系!尉迟采心花怒放:“嘿嘿,真乖……呃不,那就多谢陛下啦。”
“长千金。”忽然,门口传来烟渚的声音,“您在里头么?”
糟了。尉迟采脸色一变,立刻松开天骄的袖子,将他一把塞回密道内,小心盖上石板:“我在,怎么了?”
方才分明听见暖阁内有响动,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烟渚蹙眉,将耳朵贴得更近:“您没事吧?”
“没事,我在看书呢。”
“哦……那就好。”烟渚顿了顿,“婢子就在外头,若是有什么事,您就唤婢子一声。”
“我知道了,你去吧。”
听了一阵,烟渚大约是离开了,而石板下也不再有足音。尉迟采松了口气,回到榻边坐下来。
以后使用密道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了。要是引来烟渚和暮舟的怀疑,天骄这秘密就是想保也保不住。
不过这小鬼闹别扭的模样……真是萌到飞起啊。看来今后的日子应该很有趣才对。
她呼呼笑了两声,打个呵欠,眯起眼慢吞吞趴下:补觉时间到啦。
***
两双素手将玫红垂帘无声撩起,束在两侧的螭吻金钩上,现出帘后女子侧首半卧的慵懒姿态。她云鬓松散,身裹一袭酒红大袖明衣,鹅黄裹胸上绽开朵朵金瓣牡丹,直衬得肌肤柔白*,玉沟若隐若现。
然而艳丽的面庞上,一双水眸却是冰冷彻骨。
御医忙不迭垂下头,声色惶恐:“是微臣无能,望太祖妃息怒!”
“……呵,你倒是老实得紧。”太祖妃红唇微挑,眸中有冰焰跳动。“户部问你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他程羽鹤若是问你要命呢?也给他?”
御医连连拭汗:“这、这……是微臣糊涂,一时不察……”
“一时不察?你这‘一时’,倒也来得是个时候。”太祖妃伸手,从女侍手中的果盘里摘下一粒葡萄,放入口中。“说吧,你打算如何补救呢?”
“这……不如由微臣重拟一份清单,再行递交户部?”
太祖妃眉目一凛:“你当楚逢君是傻子?凭他和程羽鹤的关系,再去一份清单,不就是摆明了让他查么?”
御医更是为难:“但是医馆内每季的药材出入,无论品种还是数量,户部都记录在册。要想动手脚,那可真是难上加难啊……”
“罢了,什么都别做,否则便是欲盖弥彰。”太祖妃低头,将果核吐在女侍捧来的玉盅里。“……看来这药,怕是得停上一阵子了。”她缓缓道,“你记下,从今儿个起,多要些清热解火的玩意。另外,也知会一声那进货的人,金茯苓先别要了,等过上一段再说。”
“是。”
“还有,多备些补血养气的药膳,”保养得极好的指甲刷过下颔,鲜艳的蔻丹映着雪肤,一红一白异常刺目。“反正尉迟家的小丫头也来了,就以她的名目去办……到底是尉迟尚漳的侄女,户部还没那个胆子查。”
“是。不过……”御医迟疑,“一旦停药,您的身子怕是会……”
太祖妃不耐地眯起双眼:“两三个月而已,本宫没那么娇弱。就这么办。”
御医伏地再拜:“是,微臣遵旨。”
***
两日后。
尉迟采敛裾迈入门槛。坐在堂内的红衣宫人听见足音,立时起身向她拜礼,满脸的笑容油光水滑:“呵呵呵,恭喜长千金,贺喜长千金!”
见她一脸莫名,暮舟在旁悄声提醒:“长千金,这是陛下身边的卢公公,来宣旨的。”
“宣旨?”尉迟采眨眨眼,心想天骄那小鬼头又要玩什么。
“正是,请长千金接旨。”卢公公从袖笼里取出一轴明黄的丝帛,笑得极为狗腿。
她一面腹诽,一面不情愿地跪下来:“小女子尉迟采候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刚开了个头,卢公公的嗓音就是一滞,半晌没发得出声来。尉迟采偷眼一瞟,才发现他嘴角抽得厉害,脸上五彩毕现。
烟渚咳嗽一声:“卢公公,继续呀。”
“哦、哦……”卢公公好不容易应了声,脸上有些扭曲,“呃……这……还是请长千金自己看吧。”
所幸赤国用的是楷书,否则还真是没办法入眼。尉迟采接过圣旨来一看,登时感到大把黑线砸下来,挂了她一头一脸:
“……‘女人,朕决定封你个昭仪当。钦此。’”
语毕,只觉有冷飕飕的风穿堂而过,一时间四面寂静无声。她悄悄转眸,发现暮舟浑身颤抖,满脸抽搐。
——憋笑憋成这样,真是辛苦你了。
卢公公抖抖瑟瑟,把脑袋垂得更低。她抚额:唔,这边也辛苦了。
过了一阵,才听卢公公勉强用平静的嗓音道:“请……请长千金领旨谢恩吧。”
这种乱七八糟的圣旨她才不想要嗷!
“长千金,快领旨谢恩呐。”暮舟作严肃状,口中催促。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低下头,蚊子似的哼哼:“……小女子谢主隆恩……喵了个咪。”
接过圣旨,暮舟和烟渚扶她起身。卢公公哈腰:“小人这就回永熙宫复旨。日后宫中,还得仰仗昭仪照拂了。”
“等一等,卢公公。”尉迟采将手中的圣旨一扬,嗓音发颤:“难道平日里陛下处理政务时所发的圣旨,也是如此……的嗯哼?”
卢公公苦笑不迭:“回昭仪,平日里所下圣旨都由中书省起草,再经门下省审核,所以依小人看来,应该……不是这样的罢?”
这最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