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前是两倍于自己的大军,山阵、风虎、出云、紫荆长射,均是东陆顶尖的强兵。而领军之人无不是声威赫然的人物,当先的更是被雷碧城自己也推许为“军王”的白毅,即便以他们的傲气,也不敢抱战胜的想法,平安突围已经不是容易的事。
“国主曾经冒千古的奇险夺下帝都,成就功业,那么殇阳关为什么不可以成为第二个奇迹?”雷碧城几乎是在质问,“或者国主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勇气?”
嬴无翳眼睛忽然瞪大,直视雷碧城,目光中隐隐一股怒意。稍顷,他忽地鼓掌大笑:“很好!那么国师来这里,就是要教给我尽诛白毅的方法吧?”
“如果不是准备充分,我有什么面目在最危急的时候私自离开九原城来面见国主?”雷碧城反问。
“你有那么大的信心?”嬴无翳喝问。
“神所庇佑的人,他不可阻挡。神授予他武神般的力量,狮子般的雄心,火焰般的渴望,钢铁般的意志。一切的敌人都将在他的面前化为齑粉,仿佛遭到雷霆的惩罚!神的眼睛在天空里俯视他,奇迹跟随他而行。神曾为了拯救河络一族而劈开大山,也会为了他所选中的人把殇阳关变成白毅的森罗地狱!即便是军王,也不足以抗衡神的意志!”雷碧城声音高亢,仿佛唱颂,“而国主,便是神选中的人!”
他猛地低头:“请国主摒退其他人,我将把神的旨意传授给国主!”
嬴无翳点头,扬手一挥。谢玄和张博半跪行礼,一齐退出军帐。
两人默默地站在夜空下,微风吹拂。方才浓重的雾气此时已经消散得一点不剩,嬴无翳的战马平静地站在远处打盹,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过。四名魁梧如巨神的从者默默地站在帐外,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感觉不到他们在呼吸。沉重的铁甲笼罩了他们全身,没有半点皮肤暴露在外,其中一人的右臂没有了,袖子空荡荡地飘着。谢玄和张博一出帐,恰好站在这四个人之间,从者们却没有一个扭头去看他们。这些从者根本就像是铁铸的人偶,本应该立在坟墓前守护墓主的安宁。
张博瞥了他们一眼,扭头去看谢玄。谢玄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张博才压低了声音:“国师带来的方略……尽诛白毅的大军……可能么?”
“自从他来到离国,每一次他提出的方略都切实可行,这一次只怕也不会例外。”谢玄道,“我想公爷已经被他说服了,现在不必在多说什么。”
两人又走了一段,周围静静的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微微的风声。谢玄忽然站住了,张博愣了一下,也站住了,看着谢玄沉默的回头,去眺望远方的军帐。
“怎么?”张博问。
“不知道怎的,每次见到这个人,我都有种冲动,”谢玄压低了声音,“想要一剑杀了他。”
“我也一样!”沉默良久,张博道。他和谢玄对视,目光中不无忧虑。
缥缈录Ⅲ 第三章 殇阳血 八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2:59 本章字数:7890
九月二十七,刚刚入夜。
殇阳关外的楚卫军中帐。
诸侯大军的统帅几乎全部在座,只是居中的位置是空的,白毅没有来。费安冷冷的目光透过门口帘子的缝隙看向外面,丝丝秋风透了进来。仅仅几天,殇阳关下便冷了起来,连续几日都下了白霜,有深秋的感觉。冈无畏和古月衣对视,各自摇头,程奎则瞪着息衍,息衍也是摇头微笑。
明日便是白毅约定破城的日子,可是白毅这些日子全无动静,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冈无畏于是传书请诸位将军一同来向白毅问讯,不过只有白毅幕府中的谢子侯出来迎接,说白将军午后便休息了,至今未醒。将军们议论良久,得不出什么结论,心里焦急,也不悦于白毅的傲气和冷淡,却碍于他的盛名不便发作。程奎咬牙拍着座椅的扶手,瞪圆了眼睛,已经是几次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还是古月衣打破了沉默:“息将军,我们中只有您和白将军是多年的朋友。白将军是连日不见客,刚才息将军也一言不发。明日真的能攻城么?我军全然没有准备,将士们心中不安。息将军可愿意为我们解疑?”
他神色谦恭,是敦请的样子。
息衍不便再沉默,却也只能苦笑:“古将军,我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没有讳莫如深的习惯。我们冒着危险同来这里对抗离公,便是生死相依的战友,作战的方略无不可说。可惜从我认识白将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明白过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要我解疑,我也是满腹的疑惑。”
“殇阳关地势高险,离军赤旅强于步战,守城是他们的强项。”冈无畏摇头叹息,“如果不是预先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想要破城,谈何容易。”
“明日就要打一场十万人的破城之战,现在排兵布阵,也已经晚了。我们静等白将军的奇迹好了。”费安冷冷地说道。
程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没有提前的准备,贸然攻城是枉费人命。”古月衣想了想,也是摇头,“这样的事情,我想白将军是不会做出来的。莫非所谓七日之约,只是疑兵之计,令嬴无翳惊恐不安?”
息衍摇头:“不,明日一定攻城。虽然我从不明白白将军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来,他言出必践,行而必果,即便对于敌人也从没有例外。所以他跟离公约了七日,在明日午夜之前,他一定会登上殇阳关的城头。除非……”
“除非什么?”古月衣追问。
“除非这是他第一次失手,破了先例。”息衍摊了摊手。
“任何人都会有第一次失手。”费安道。
息衍大笑:“费将军说得不错,如果不是两军阵前。我倒想设个局,大家下注,看看白毅这一次能不能保住他东陆第一名将的威名。”
费安眉锋一挑,瞥了息衍一眼。
古月衣愣了一下,也微笑起来:“我看息将军的意思,还是会下注在白将军这边了?”
“看在我和他多年的交谊,这个庄我是一定要帮的。”息衍漫不经心地说。
帐帘掀起,一名白色衣甲的楚卫军士佝偻着背,捧着一只木托盘进来,托盘上覆着白色的麻布。
“参见诸位将军。”军士扫了一眼周围,行了礼就要退出去。
“你来找白将军?”息衍喝住了他。他认出那名军士是个随军的医生统领,也兼仵作。
“什么味道?那么臭!”程奎皱眉,狠狠的在鼻子前扇了扇。
每个人都闻见了仵作身上传来的浓重臭味,臭得令人焦躁不安,粗鲁如程奎的人也觉得恶心得要吐出来。
“是前些天那些闯阵的怪人,留下来的那条断臂。我想着那些人行为怪异,受伤仿佛没有感觉,就捡回了这条断臂用石灰抹了,想带回去和同僚研讨。谁料到,”仵作面有难色,“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古月衣问。
“本来用石灰腌了,保存上几个月不是问题,不过今天再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所以想报白将军知道。”仵作说。
“嗯?”古月衣强忍着恶臭上前,“给我看一眼。”
仵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揭开了托盘上的白麻布。剧烈的臭味一瞬间呛得人几乎要晕过去,稳重如冈无畏也不禁按着座椅的扶手,想要站起来避开。那只托盘上的断臂异常的粗大健硕,和普通人的手臂相比长了几乎一半,可是如今腐烂得见骨,骨骼和暗红色的肌肉分离,正湿漉漉的滴着臭水,看一眼也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会这样?”古月衣惊疑不安,他知道石灰腌过的尸骨都会脱水,还在这样渐渐冷起来的天气下,断然没有腐烂得那么快的。他想起那天夜里的黑色从者,虽然其后诸军将领都觉得丢了面子,被区区五个人踏阵而去,却都说不出所以。离国军中暗藏有秘道士的传闻早已有之,八鹿原的大战,离军就使用了秘道的风障和炎火,诸侯联军没有准备,吃了大亏。
“一块烂肉,端进来是让我们吃不好晚饭么?”息衍的声音忽地传来。他已经站在了古月衣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挥挥手令仵作退出去。
“真是诡异。”古月衣低声道。
“这种想不通的事情,其实也犯不着多想。”息衍淡然道。
谢子侯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
他摘下斗篷的风帽,微微打了个哆嗦。帐外疾风横扫,有如鬼啸,地面已经被冻得铁硬,丝绒的夹衣都当不住寒冷。帐里却点着炭盆,火生得很大,令人觉得燥热。白毅未穿铠甲坐在桌前,认真的摆弄着一只填满泥土的陶盆。
“大将军。”谢子侯凑近,打量着那只陶盆。
他知道白毅在模型上也有造诣,经常自制地形沙盘和攻城器具的模型,于是想这又是一件新的玩具,不过在白毅的手里摆弄来,却未必不是攻城略地的利器。不过那只陶盆却毫不起眼,就像市面上几个铜锱一只的烧土花盆。谢子侯在白毅幕府中任首座已近五年,自以为对军械有独到的见解,却怎么也想不出看不出这只陶盆的用处。
“子侯,诸位将军还没有走么?”白毅聚精会神,微微点头致意,并不看谢子侯。
“还没有,都在大帐中说话,大概见不到将军,不甘心离去。”
“那也任由他们。”白毅随口说道。
白毅手中丝毫不停。谢子侯摒住呼吸,看着他先是将陶盆中的泥土刨松,挑去石子,而后浇上清水,再把一包东西洒进去,再敷上一层泥土。十指上满是泥污,他也并不介意。
“大将军,这是?”谢子侯终于忍不住好奇。
白毅微微一愣:“是息衍捎来的秋玫瑰花籽,我已经种了两盆,剩下的种子都在这里,希望天气真的冷下来之前,可以看见它开花。”
看着谢子侯茫然不解的样子,白毅从炭火下拾起另外两个陶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