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见她目光闪烁,必然有事,便微笑着小声吩咐:“瑞香,你先下去吧,今夜有宋嬷嬷在就可以了。”
看那瑞香盈盈一福,走出门去,柳夫人伸个懒腰便侧身猫在榻上:“有什么事,说吧。”
宋嬷嬷这才走到柳夫人身边,伸手替她在肩头拿捏一番:“夫人,奴婢这发小原来是在邻县孙员外家做事的,她出孙府的原因,您想来应该是清楚的。”
“嗯……”柳夫人软软地应了一声。
“那奴婢可就想不明白了,您明明知道以她目前的状况并不合适在柳家做事,更何不要说是做两位小姐的乳娘?这事的干系太大,不得不慎重啊。”
宋嬷嬷的手法老到、轻重都拿捏得到位,柳夫人感觉通体舒泰,一日的操劳便都去了大半,听了这些话,眼皮也没抬,依然不温不火:“哦?你以为有何不可?”
宋嬷嬷心思流转:这道理还用明说吗?是夫人要考我,还是说这小茜根本没有跟夫人提过她离开孙府的真正缘由?若是这样的话,我便更不能不说了,只是苦了小茜,却让她空欢喜一场,以后好好待她还了她便是。如此想定,便不再犹豫,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便顺势跪在地上。
“夫人,你可听说那孙府的继夫人和公子皆被猫妖所害丢了性命?小茜本是那小公子的乳娘。听说那猫妖邪行得很,若是沾了身,岂不是要拖累柳府上下的一家老小?奴婢听她哭诉,本也觉她可怜,心想夫人既然都留了她了,那便是她的造化,但若再细想想,此事确实是关系到阖府上下的福运。不可以等闲来看了。奴婢知道夫人心存仁德,奴婢何尝不是感念与她儿时的友谊,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留下她的理由。故而奴婢斗胆恳请夫人还是尽早送她出府罢了。”
柳夫人沉默半晌,颓然道:“照你这么说,这小茜倒是非走不可的了?我问你,你可曾亲眼见过所谓的猫妖?”
“没有。”
“那你可曾听闻过其他被猫妖害命的人事?”
“这个……,儿时倒是听说过些故事。”
“那你何以断定,那害死孙府的继夫人和公子的人必然是猫妖呢?……你今年也有三十五了吧?”
“夫人记得不差,奴婢去年中秋整满三十五,如今是在吃三十六的饭了。”
“那,你可曾亲眼见过其他鬼怪神仙?”
宋嬷嬷闷头想了一会儿,只得答道:“奴婢是肉眼凡胎,如何能见到那些神仙中人呢?至于鬼怪,那必是奴婢平日心诚礼佛,菩萨保佑,诸邪不侵。”
柳夫人心下叹口气,未再多言。她本不信鬼邪之事,心知那孙府母子二人的死另有蹊跷,便有心帮这可怜人一把,怎知她糊里糊涂地便把自己这么重要的秘密透漏给平素最爱神佛的宋嬷嬷,天知道她还会不会再透漏给别的人晓得呢?如此一来,自己身上承担的压力便重了。罢了,罢了。
“你对我们柳家也算是忠心耿耿了,起来吧,地凉得很。这样,明日,你带她过来,我跟她说仔细了,定然不会让你难做人。只说是我变主意了。以后你呢平素也帮扶、接济着些。一个女人一夜之间没了工作、没了丈夫、更没了孩子,想不通、转不明的事便多了。没个人照应着真是不行。”
宋嬷嬷一一应着,忐忑的心才总算了归了位。
第005节 绝食运动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那个肥嘟嘟的“聂小倩”便梳洗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来给两位小姐换尿布,准备喂奶。
杨馨然的美梦在脑海中只编织了一半,便被硬生生地扯断了,正在恼火,却偏偏一眼瞅见她红肿着金鱼一般圆鼓鼓的泪眼,那心头的火苗顿时灭了下去。仔细瞅瞅,去掉了那层惨不忍睹的“鬼装”之后,论长相,这“聂小倩”倒是还不错的,眉目清秀,肌肤保养得又白又有光泽,除了胖了那么一点之外(一说到这个问题就很容易想起自己当年),说不定当年还真是个美人呢。杨馨然甚至有些恶意地遐想:假如她能减掉一半的肉的话,或许真能有那传说中的幽魂倩女的身姿也不一定。
小丫鬟紫笑此时也才刚醒,惺忪着两眼,看“聂小倩”在忙活,赶紧过来帮忙。杨馨然登时心里直犯怵,就这么一紧张,刚刚换上的干净尿布便又湿了。
紫笑一看,娇笑了一声,伸出手便在她囧得通红小脸上掐了一把:“哟,你这小丫头片子还会害羞啊?存心捣蛋不是?明明刚换过的,要再这样,我可要打你屁屁了!”
杨馨然看她转身去拿新的尿布,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却不由得苦笑起来:到底谁才是小丫头片子啊?倒是你这个毛毛躁躁小丫头总改不了莽撞的性子。回想一下,这十天里,自己没有少受她的罪,不是脑袋被磕在桌角上,便是整个小人儿都被摔在地上,但偏偏每次几乎都不忍对她发火(事实上是即使想发火也发不了,因为无论怎么做也都是像哭而已)。因为自己脑袋磕着桌角的时候,这小丫鬟也正捂着额头疼得直掉眼泪呢;自己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往往也都是她自己先摔倒,为了不让自己摔伤,总是她的胳膊肘先着地。
就是这个原因,自己才会一看见她就一阵莫名的紧张,每天祈祷着“千万别抱我,千万别抱我”,还是自个儿躺着比较舒服些。
幸运的是,紫笑这次只是把尿布拿来,动手的是经验老到的“聂小倩”。
重新换过尿布,“聂小倩”便一把抱过她,要给她喂奶。杨馨然便只得假装欢天喜地地一阵猛吸。
倒不是杨馨然忽地转了性子了,对做“拉拉”有了兴趣,而是听了她的不幸遭遇之后,对她的状况异常地同情,更何况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是“重量级人物”。
旁的不说,仅仅是一句“闹猫妖”就能轻易消弭两条鲜活生命的时代,其对妖魔鬼怪的敬畏、禁忌跟自己曾经的那个时代便不可同日而语。和所谓的“猫妖”扯上关系便是“聂小倩”悲剧的开始。为了不让她成为整日只知道啰啰嗦嗦地诉苦、诉冤的“祥林嫂”第二代,她这个从未来而来的灵魂怎么着也得担负起拯救的重责啊。
再加上看见她自然流露出的那种充满母性的目光,她看待自己便仿佛是她亲亲生的一般,这种感情是绝对做不了假的。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杨馨然馨然由衷地想拉这个女人一把,尽管她很肥很胖,有点像个吹胀的气球,这点很像曾经的自己……
更何况,跟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同,这个“聂小倩”的形容举止总是带着某些天真、滑稽的味道。如若能让她留在身边,教她当个开心果也不错吧?
这样想着,杨馨然便把心中关于“拉拉”的种种不快抛在脑后了,反正自己的身体是这小婴儿的,这也算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嘛。
谁知,没等她喝两口呢,那宋嬷嬷便匆匆地走进来请“聂小倩”去夫人那里,还说什么急事,一分钟都耽搁不得。
“聂小倩”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怀中的小女婴,三步并两步地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煽情地说了句:“小乖乖,娘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再睡会儿吧。”
宋嬷嬷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让一个丫鬟给“聂小倩”带路,毕竟这园子太大,绕来绕去,总像个迷宫似的,省的她迷了路,让夫人等太久的话,便该怪自己不会做事了。
看着两人走远了,宋嬷嬷才吩咐木香、丁香两个十一二岁的丫鬟带着只铜壶一起去王四家,同时又叮嘱两人快去快回。
杨馨然认得那只铜壶,远远的瞟一眼便知道那是原本用来给自己喂奶用的,只是她还不知道那王四的媳妇便是她那未曾谋面的乳娘。但,不用再多想,她也明白了,那“聂小倩”定然是被炒了鱿鱼,否则她奶水充足,足够应对两个小女婴的胃口,根本不需要旁人协助了。
于是,杨馨然再次违背自己的初衷,在心底做了个小小的决定:绝食以示抗议!连自己的乳娘都不能自己选,那穿越过来还能干嘛?
一场轰轰烈烈、战天斗地的绝食运动即将在掷地有声的哭喊中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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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是为什么?那他不是有了心事,便是饿得发慌。
杨馨然便陷入了这样的状态。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在回想这一天里绝食行为的效果,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一招是否能够挽回“聂小倩”的命运,否则再挺个两天,没把“聂小倩”留下,却把自己先弄成女鬼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肚皮已经明显地瘪下去了,甚至还很不争气地“咕噜咕隆”地瞎叫唤。
小丫鬟丁香被派来睡在她身边照顾,只要一看到她睁开眼,就会变着法儿地给她喂食,有温热的乳汁、糖水、蛋羹、米汤、面汤、还有清淡的鸡汤。无论给她喂什么,她都会吐出来,不再喝第二口,若是硬灌进去,她便会被呛着,有时候还会大哭起来。闹得大小姐也跟着哭,整个育婴房的人都不得安宁。
柳夫人也被这件事烦了一整天,睡不着。她一清早的时候便苦口婆心地跟聂小茜聊天,顺带着讲了一堆道理,知道她懂些财务上的事,便让她到柳家产业下的一个农庄里暂时当个管钱粮的嬷嬷。聂小茜虽不是个玲珑的人,但也通些道理,知道这是东家有些忌讳她先前的事,不要她这样的人带二位小姐了。去乡下生活,自然是苦点,却好过自己一个人漂泊一百倍了。更何况,东家能把自己留下来,给个着落,也算是仁慈,比起孙家、包括自己那薄情寡义的死鬼都好太多了。
因为那农庄比较远,她便求了个恩典,放两天假,要在去之前到自家的两位老人坟上拜祭一下。柳夫人想,这眼看着也快到清明了,上坟是人之常情,没再说什么便应允了。
聂小茜拿了柳夫人写好的介绍信告退出来,自个儿回屋收拾好行李包裹存到宋嬷嬷屋里,自己只带了个小包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