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吐一口气,欧阳雪夜慢慢自风立天怀中起身,缓缓穿戴好衣饰,这才回过头来,双膝跪下,正色道:“皇上,罪臣姓洛名雪夜,乃当年洛氏漏网之人,进宫只为弑君报仇,现自首于圣前,任凭皇上发落!”
天远
不是第一次进大牢了。十二年前被人救出去之前,她也在牢里呆过。那次,她眼见着祖父和爹娘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却死也不在那方纸上画押。那时,她就痛过,狠狠的痛过。不是打晕了还得被人拉过手画押吗?就认了吧,不要再那么悲惨的受罪了!那天,她才真正懂得爹爹教她的“气节”二字的含义。然后她就恨了,疯狂的恨,疯狂到任何人都察觉不出她的恨意。直到被救出,直到听闻满门斩首,直到被欧阳家养育十二年后。
爱是什么?没人告诉她原来除了像欧阳齐的父爱和欧阳沁霆的兄妹情以外还有种感情叫做爱情。爱情竟然可以让她放弃仇恨,忽视生命。对风立天,是狠狠的爱吧?爱得连那么刻骨的痛都可以忽略了。其实,洛雪夜现在什么都想不通,也什么都已经懒得去想了。对于生命中一些事情的发生,她习惯用一种漠然的态度去接受。因为,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要她自己说,也只是关乎一个无悔的选择而已,别无其他。说不清,道不明。如果,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谁都忘记这些纠葛,仍然让她回去做她的皇贵妃,也是可以的。但,可能吗?相对于这么艰难到不可能的事,她反而觉得,死亡,更简单!
洛雪夜蜷缩在大牢的一角,望着方寸之外的天空,就这么有一出没一出的想着。
那夜,风立天是默然的。当太后和皇后都来到凌心殿,他才说将自己收监。那夜的他冷得让人难以靠近。
不知道是几天了,时间在这漆黑的牢房中过得很慢,也很快。每日只见日升月落,却早不知今夕何夕。御史府欧阳家被禁,御史欧阳齐被革职留待省查,标骑大将军欧阳沁霆亦被革职留待省查。还是牵连了,洛雪夜不禁叹息,只盼君不负她还能够记得当晚一席话。
一道清冷的目光让洛雪夜缓缓转过头去,一双漆黑的眸子只剩一片深沉的平静,洛雪夜知道是他来了。为避人耳目,他身上竟是下人服。那便又让洛雪夜恻然了,这是他给她最大的宽慰。
“可心他们三人没有被为难吧?”洛雪夜只挂念这三个待她至好的人了。
“你现在还有心去想那三个奴才?”风立天淡淡的问道,那是竭力压抑的淡然,洛雪夜听得出来。
“是我连累的人,我自然不想他们出事。”但也料想不会太好过吧,早知今日,何必揪心?
“那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关于欧阳齐一家呢?”
波涛汹涌,只是何必?洛雪夜此刻已经没有心力去多想什么了,他却苦苦相逼。以生命为代价去爱他一场,为他的皇威,此生虽了亦无憾了。只是不想连累了他人,为这场荒谬而未得逞的复仇白白牺牲。
“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是明君,自不会过于为难忠臣。”洛雪夜轻轻说道。
“忠臣是窝藏钦犯再送至宫中伺君的?”寒气逼人,步步紧迫,风立天冷冽的问道。
洛雪夜突然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直直对着牢门外那人望去,“我无憾,你后悔么?”
久久的,风立天用湿润而有热度的声音回道:“我无悔!”
从牢中出来,风立天硬着脊背慢慢走进璃瓦红墙深处,信步踏来,抬头竟是临月殿。伫立在殿前,只有萧瑟的黑,无尽的在心间蔓延。那绝色而无谓的面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深宫,那淡然而透彻的微笑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只剩下过往好似云烟,孤绝好似永远。一阵风无端吹起,何公公立马上前揖道:“皇上,起风了,回宫吧。”
“传朕口谕,让月贵妃那三个奴才回临月殿守殿,从今以后,临月殿不许任何人进入,各式布置均不得改变。”风立天说罢头也不回的朝凌心殿走去。
“喳。”何公公连忙跟上。
翌日,诏令下达。月贵妃被贬为庶人,立即出宫。至于钦犯一事,则提也未提。这是可以因为查无实证而网开一面的。洛雪夜心里明白风立天的心意。可是皇后呢?洛雪夜知道她有证据的。
只一个信念,洛雪夜飞奔回欧阳府,她要确认他们的安危。若是……那她这条命当真讽刺至极。
“夜儿!”重重守卫后见到欧阳沁霆的脸听到他的轻唤,洛雪夜只觉恍如隔世。果然,是被监禁了,还是累及欧阳家,心中愧疚让洛雪夜不禁双眼凝雾。
未及多想,却发现街口浩荡一队人马过来,是凤撵。果然!
王皇后自撵上被扶下,冷冷看着洛雪夜。洛雪夜微微一笑,欧阳沁霆却神色一凛。
“洛雪夜,本宫亲自来送你。”庄重的语气,让人竟产生错觉,这“送行”会真是送行。
洛雪夜笑着,笑厣如花,竟有惊为天人的美,只是那么的决绝。
“皇后……夜儿……”欧阳沁霆身形微微一动。洛雪夜转过头来,“大哥!不要!”
“可……”欧阳沁霆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捏着,生生的渗出血来。
“哥,告诉爹。夜儿谢谢他的养育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只盼你能承他膝下,好好替夜儿照顾他老人家。这十二年来,他为夜儿所做的,他对我洛家的大恩,夜儿只能来生再报了。”洛雪夜一字一字的说着,清亮的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如流光难以捉住。
再度回首,望着王皇后,“皇后娘娘,洛雪夜信你,请替我对欧阳家多担待些,他们是无辜的。”说完,洛雪夜“嚯”一声拔出面前守卫的佩刀,“谢谢你来送我!”一刀如流星瞬逝。她知道自己的动作很快,快到欧阳沁霆不及阻挡。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那年春天,师父让她跟欧阳沁霆对练,她打不过只得逃。呵呵……她知道的,她一直就比欧阳沁霆快。师父总说那是不扎实的功夫,不过今天,却用得上了……
红尘与她,真正遥河相隔了。轻飘如絮的坠下,洛雪夜释然一笑,那锁魂的仇,那焚心的爱,那苦执的恨,那渺然的情,都终将离她远去了。只这一笑,让天地顿时阴霾了,红颜一去不复还,自是有情长远,也只如梦荒诞。
“欧阳姑娘!”
呵呵……风立扬么?注定只有负你了……
番外两篇
'玄王篇'
曾经,京城十里长街红毯撒花,只为亲王一笑。那是何等的荣耀,天地都为之失色。那时,父皇母后疼爱无比,兄长看我的眼神里写满骄傲。那是少年在艳阳下最透彻的逍遥。那眼中,姹紫嫣红也不过是转瞬而过。
天涯多是无心人,多是有情伤无情。
漾漾桃花开遍江南,北国还是冰封万里,南国早已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了。有柳随风摆也自然有雨翩然落。
瘦西湖随不如西湖渊远,却也细致得让人流连。轻柔的雨雾下有朦胧的美,不只飘逸于水上,而是笼着全城。
我抱着一坛女儿红靠在船弦边,任小雨点点滴滴落在脸上、身上、心上。仿佛她的那滴泪。我空有至尊的爵位华丽的文才却只能看到那滴决绝于红尘的泪。猛然灌进一口酒,连醉都那么不容易!多想醉,只有醉了,方能看见那抹梦中的清丽绝世。
头顶上支起一顶油纸伞。
“公子,进去吧。”是若柳。
我眯起眼,同样是女子,同样艳丽,同样满腹才华。我不由的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不是她?”
若柳一声叹息,“小女子一介青楼,怎会是贵妃那样高贵的人。”
“对啊,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以为是月中仙子,那一袭白罗轻纱,让我如堕梦中,只愿长睡不醒……”我迷醉在回忆里,沉沉睡去。
我忘了我是怎么离开京师的,只知道欧阳家葬了她,也葬了我的心。我一路颠痴蹉跎而来,来到若柳这里。只因为她说过:我倒觉得那位女子比我强多了,处浊世而自清,偶得几句还颇有女中丈夫的气概,有机会倒真想结识。我便来了。为她欣赏的女子,为她一了心愿。
若柳是才女,不俗。若柳的诗都有丘壑之气,却不愿博过多世俗眼光,故诗集中竟用了不少败笔以遮掩。还是被她看出端倪,曾笑言,似意犹未尽。
若柳没有过多的言语,只静静的听我说,说她。哪怕,我说来说去只那几句。若柳不道破,我却也明白,我于她,始终只是看客。她的世界,从不曾有我,我费尽力气,也不曾走近。一切,都只能眼睁睁。于是,只能终日有酒,有若柳。
“公子,你恨吗?”若柳问。
“恨谁?”我这日难得清醒。
“恨君不怜卿,恨世不容人。”
“我问过他,他说,从此孤身一人看天下,是她的成全。我有什么资格恨?”
“在公子看来,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
若柳轻轻一拨弦,一阵清音,“爱,在她来说,是放下。她若不放,便只得牵扯众人在爱恨交错中生死浮沉。她爱了,便还众人一方清明。于是,她放下,放下的代价是放下背负太多的生命。”
我痛苦的闭上眼。
若柳继续说道:“爱,在你来说,是无奈。你无奈于她的执着,无奈于她的决然,无奈于自己的束手无策。其实,何必呢?爱之伟大,便在其付出。公子既然能付出,为何又不懂付出之可贵在于无怨?她是无怨而放下,公子又是为什么在执着?自古人生漫漫路,不悲东西喜南北,天涯情长,心净明。”
曾几何时,我是潇洒如风的玄王。我无视君位至高,反幸未居其位。笑点天下红颜,谁谓伊人?只她,轻轻一笑,撩起我无限悔恨。如果我是君,她便可立于我身侧。为她,我可冒死创后宫,只为一眼安然。为她,我忽视自己王爷身份,却只换来冷冷背影。为她,我愿夜夜长醉永不醒,却被若柳一语道破!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那胸中一浪一浪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