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落成之日,也是子诺启程回宫之日。谷中居民齐聚路口为子诺送行,由他们自行推选出来的谷主领人抬着一块用红布盖着的石碑放到子诺面前。谷主揭开红布,石碑上深刻着“秋阳谷”三个大字。
“殿下,我等感念殿下恩德,冒昧用殿下与圣女的名讳为此谷取名,请殿下勿要怪罪,还望殿下离去前能在此碑上题名。”谷主在石碑旁颤巍巍的跪下,朝子诺叩首,谷中其他居民也先后跪下。
子诺将谷主扶起来,蹲下身,手指轻轻在“秋阳谷”三个字上来回抚摸,神情别样的温柔。侍从端过纸笔,欲让子诺在纸上题字,再给人刻到石碑上去,子诺却轻轻推开,让他把纸笔先拿给我。
“姐姐,碑上亦有你的名。”子诺扬眉浅笑。
让我也写上自己的名字吗?开玩笑!再说,“殿下,你知我不擅书法。”就我那如同毛毛虫的字,怎能见人?
甘霖在一旁轻笑出声,子诺却仍是坚持:“姐姐,这是我的愿望。”
想起子诺说这里是他送给我的礼物,而今他又要一个人独自回宫,心中百味陈杂,若他希望这里能留下我们共同的印记,终是不再推迟,接过笔,以前所未有的诚挚,认真的写下“尹清秋”三字。写完细细一看,比平常写得还是要好了很多。
子诺命侍从把纸笔端过去,却只拿起了我刚刚写的那张纸。子诺捧着纸张,轻轻吹干墨迹,把纸贴在了石碑的左下角。
我不明所以,甘霖却道:“这两年,他的功力倒是长进了许多。”
甘霖话音刚落,子诺便已伸出右手的食指沿着我的字迹在纸面上,不,应该说是石碑上游移开来,石屑纷纷掉落,惊呆了围观的众人。
原来子诺要亲手将名字写在石碑上,原来他的功力真已长进许多,原来这“秋阳谷”对他竟是这般的意义非常……
揭下那张薄纸,纸依然完好如初,但“尹清秋”三字已深深的刻在了石碑之上,是我那有些笨拙的笔迹。子诺吹掉手上的石屑,又挨着“尹清秋”写下“落阳”二字,与“尹清秋”相比,端的是行云流水俊秀隽永。
子诺写完,侍从递过手巾给子诺擦手,那谷主已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语不成句:“殿下……”
子诺拍拍谷主手背,温声道:“谷主可带着众人在此安心度日,落阳有空便会来此看望大家。”
闻言,谷主更是颤抖得厉害,花白的胡须也在下巴上抖动:“殿下……大恩……”
见时辰不早,子诺又安慰鼓励众人几句,便起身离开,我本欲与甘霖送子诺至祁州城,却被子诺拒绝。
谷外新辟的从秋阳谷通往祁州的道上,子诺低头看我,声音轻柔而坚定:“中秋之时,子诺定来看姐姐。”
此时距中秋不过二十余日,子诺在宫中定是呆不了几日又得匆忙赶来,来来回回又将是一番辛苦。我摇头拒绝,子诺却不发一言的翻身上马,复又回头一笑,终是扬鞭与众侍卫飞奔而去。
与甘霖和箬笙回到谷中,谷主正指挥着众人将石碑埋到山谷的入口处,石碑的左下角又多了一行字:圣历三百七十九年七月二十。这些玄英移民,也开始用金雀国的历法了,也是把自己当成金雀国的子民了吧。
见到我,众人又要行礼,被我先一步拦下。举步欲走,却见甘霖站立着不动,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石碑,脸上神色莫辩。看着甘霖的样子,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何处,只得陪甘霖站着,待甘霖轻唤一声:“走吧。”这才离开。
再看甘霖,又已恢复成往日的模样。那块石碑,勾起了他的什么往事吗?
第126章
子诺一走,留在秋阳谷中的人也少了很多,连垦荒的玄英国士兵也只剩下了两千人,其余的都被带到别处去了。好在从祁州来的五千军士还在,一边不辞劳苦的垦荒,一边忠心耿耿的看守俘虏和守护秋阳谷的安全。
“圣女请看。”卢大人将我带到山坡之上,此处的梯田已经初具规模,由上往下,只看得到一道道整齐的田埂,三方人马每日劳作,成效显著。唯一不慎协调的,是玄英国士兵脚上叮当作响的铁链。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人道,为了安全,自己也只多看了几眼,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依大人看,还需多久方能完成?”明年春天就要开始耕种了。
卢大人摸了摸下巴上为数不多的几缕胡须,沉吟道:“全部开出尚需近一个月的时间,但之后要为泥田灌水、施肥之类,把这方土改造成适合稻禾生长的土,却是需要循序渐进的。”
望着卢大人沾了好些尘土脸,心下有一些感佩:“看来,卢大人还要辛苦好长一段时间了。”
卢大人呵呵一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面上有微微的得色:“我金雀国的子民日益增多,田地却不见涨,若这梯田也能种出好的稻米,倒是解决了一大难题,亦是金雀百姓之福,届时,我亦能在史书上或是百姓口中留下一笔了。”
到了明年秋天验收成果之后,梯田也定会在其他山区推广,卢大人到时又有得辛苦了。
回到谷中,已是黄昏。好些人家的房顶上已飘着缕缕炊烟,垂髫的稚子在道旁追逐嬉戏。
“箬笙,这些日子你还习惯吧?”停下脚步问箬笙,却见她正望着一个在树下睡觉的小男孩摇头微笑,听见我问话,赶紧答道:“岂止是习惯,还真是喜欢得紧,难怪圣女都不想回宫了。”
“喜欢就好。”箬笙在宫中呆了十多年,不像我。
进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屋里,感觉说不出的温馨。除了甘霖和箬笙,子诺还另外留了两名侍女和八名侍卫给我,平常在谷中走走,叫上甘霖和箬笙就够了,其余的人,一概留在了家里。
碧琼碧瑶各捧上一盆清水给我和甘霖净手,席间,已陆续端上一些菜肴。
“圣女出去了这几个时辰,怕您回来饿,就先准备上了。”碧琼见我盯着桌上,解释着说。
子诺留下的,还真都是些玲珑贴心的人儿。
卧房与浴池之间,有一道门相通。泡完澡出来,一身清爽的回到房间,箬笙取过一条干帕子帮我擦头发上的水。微闭着眼,享受着箬笙的手指在头皮上轻柔的按压,只觉得浑身舒畅。这样的日子够安逸舒适了吧?心底却始终有着一抹空落落的恐慌。
山间的夜,凉如水。一弯残月挂在树梢,已经后半夜了,人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谁不安稳,隐约听到外面的鸡鸣声才昏昏睡去。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吃罢早饭,准确点说,是早中饭,甘霖在庭中问我。
放下手中才拿起的一卷书,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过是自己的生活没有了追求,时时无聊罢了。”
“是你自己要留在这里的。”
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是啊,此处至少比宫中自由。”
甘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要不,把初宸和小婉接来?”
“也好。”有了初宸在身边闹,心里总会踏实一点。
无聊时,又开始在谷中转悠。
几个小孩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朝山上行去。
与甘霖对视一眼,贼贼一笑,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们身后,却见他们慢慢的到了正在树下休息的玄英士兵跟前。
“阿松哥,这是我娘做的黍米团子,里面还放了好些豆子呢。”领头的男孩奉出几个用什么叶子包着的团,“你上次说想吃团子,我娘今天做了,让捎几个给你们。”他面前的年轻士兵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明显的红。
“多谢二虎了。”被唤为“阿松哥”的士兵站起身来,从二虎手中接过团子,分给身边另外几个士兵,移动脚步时铁链在地上发出磨着草叶的沙沙声,二虎的眼盯着那条铁链,眼眶微红。
看到此景,悄悄拉过甘霖,躲在离得远一点的树后。
秋阳谷中的居民是玄英国人,被俘的士兵也是玄英国人,他们有着共同的家乡,有着共同的习俗,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金雀王的伟大理想怕是没那么容易实现呢。看刚才的情景,这些日子,那些士兵和谷中的居民想来已经很是熟悉了,这样下去,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
见我面露忧色,甘霖脸上也有一丝沉重,我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吧。
悄然下了山,回到家里,心中仍在不断的盘算着要怎样才能牢牢栓住谷中玄英移民的心,怎样才能让他们不因那些被俘虏的士兵而对金雀国有所埋怨。而心中最为忧惧的是,害怕这本就是玄英国深谋远虑的一个让金雀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圈套。
定是自己太无聊了,所以看到一点事情就开始天马行空的乱想。
为了以防万一,自己终是端起了所谓圣女的职责,每日携着甘霖和箬笙在谷中走访各家各户,了解一下他们的家庭情况,也多多了解了一些玄英南部的一些风土人情,时不时带着些小吃食什么的上山慰问辛苦劳作的玄英士兵,安稳他们的情绪,并让军营中努力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且只要他们交了农具回到营中就尽量把脚镣打开,不用整日的拖着走来走去。
自己此举并非全是为了金雀国,更重要的是,子诺说这里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是我们曾经的梦想,我不能让它有某天会毁于一旦的隐患。只是如此一来,谷中居民对我更为拥护,原本有些害怕我与众不同的发色和瞳眸的小孩,见我去过他们家几次,对我也热络起来。
转眼中秋将至,祁州城内派人又送来许多吃食用品,各家各户欢天喜地的排着队领取,我与甘霖站在一旁静静的观看。
“圣女姑姑,祁州城好玩吗?”随爹娘领完东西的小萍跑到我跟前扬起小脸问。这些孩子在祁州城外住了些日子,难道都没有进过城吗?
怎么说呢,在一个小孩眼中,什么样才是好玩?自己的童年已经过去得太久,孩童的心思不是很能明了。“待我问过那边的大人再告诉你吧。”祁州城自己也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