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听完邹义的禀报之后,在值房中耽搁了一会看了几本折子,这才捧起来朝着万历小皇帝的内书房过去。
京师内的治安司草创,很多东西还没有成型,但能市井之中发现官兵冒贼截杀王通这件大案的行迹,却让万历皇帝和张诚对这个机构重视了起来。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诚特意从司礼监的经厂调了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宦官过去,传帮带那些新人,每日里呈上的文报,都让邹义和几名亲信的宦官挑拣整理,然后张诚再归纳一下,稍微批注,送到小皇帝那边去。
高位之人,特别是张诚这种熬了几十年的行政官僚,同样是青楼赌坊、市井民家,旁人看着平常的信息,张诚却能看出不同来。
临近腊月,万历皇帝就是从这些信息中了解了许多关于民生的知识和典故,这些东西比他出宫微服私访所见所闻的信息量要多太多,价值更是不能比。
……
从前的万历皇帝很害怕孤单,晚上即便是能静下心来在御书房读书,周围也都是站满了伺候的宦官和宫女,随时供他召唤。
如今的御书房则是冷冷清清,靠着最近的一名宦官也是在门外值守等待,看着张诚走过来,这宦官就要跪下见礼,张诚挥手阻住。自己扬声通报,得了允许才走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万历皇帝没有回头招呼,反倒是在等下聚精会神的看着折子,一见小皇帝这个摸样,张诚反倒是心疼了,快步走上前去,低声说道:
“万岁爷,这些折子明日看就是了,这么熬夜莫要坏了眼睛,那恢复不过来,可如何是好?”
万历皇帝笑了笑,随手把折子丢在了一边,开口问道:
“张伴伴,去往天津剿贼的人今天能到天津三卫那边吗?可放心?”
“回万岁爷的话,人今晚差不多就能入城了,这次督办的是邹义带过的人,唤作蔡楠的,做事谨慎用心,再说了,不过是个千总手下的几百兵丁。蓟镇边兵会剿,是牛刀杀鸡,断不会出问题的。”
万历皇帝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
“这件事既然兵部插手了,那内阁马上就会知道,戚继光这个人是国家栋梁,这件事莫要牵扯到他才是。”
张诚笑了笑,上前提醒说道:
“万岁爷难道忘了,戚总兵和张阁老是什么关系……”
“寡人还真是糊涂了,戚继光能有今天这位置,还不是冯大伴和张先生的大力保举,倒是文武和睦,内外一体啊!”
万历皇帝的声音放得很低,张诚也老神在在不去接话,稍作安静之后,万历接过张诚拿来的治安司文卷开始看起来,也不知道看到了那边的记录,笑着说道:
“这也巧,一帮侯伯家的孩子在那议论什么当世名将,说什么戚继光徒具虚名,在蓟镇寸功未立,李成梁这些年屡立大功,才是我大明的擎天大柱,浅薄,实在是浅薄,自从戚继光到蓟镇做总兵官,土蛮不敢深入,在辽镇那边却屡屡犯边,到底是谁做得好。岂不是明白的吗?”
这些东西清醒人都能看得到,难得的是万历皇帝这个年纪居然能看得透彻,张诚心中如此想,脸上却露出赞许的表情称颂道:
“万岁爷明鉴,边关还需要这等名将镇守,不能因小节坏国家大事。”
属下兵马冒充贼人劫杀朝廷命官,这是大案,甚为蓟镇的主官当然要为此负责,而且这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更是触动了万历皇帝的某条线,但万历皇帝能为全局整体考虑,不去深究,这的确是成熟了。
翻看了一会文卷,无非是粮价微涨,各项南货的价格却跌了,百姓们也不知道该埋怨还是该高兴,万历皇帝在灯火下颇有兴味的翻看治安司的这些东西,和东厂锦衣卫的呈报相比,这个更生活更有趣。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万岁爷讲?”
看着万历皇帝心情不错,张诚小心翼翼的起了这个话头,但凡这么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万历皇帝皱了下眉。然后点点头。
“万岁爷,当日在京师外给王通寻个好的外差,锦衣卫天津有个提刑千户正好出缺,当时奴婢派人打听了,刘守有那边说是一等一的肥缺美差,也就是今日下面人办差和那回来的千户询问,却发现那边苦的很,被当地的几个衙门压的厉害,这回来的千户有传言说是自己摔伤了腿。”
万历小皇帝一怔,随即重重用手拍在桌子上,可声音却压的低。脸被怒气涨的通红,恨声说道: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刘守有这个都指挥使倒像是张先生的亲兵护卫,他到底站在那边!!”
说完这句话,万历皇帝从椅子上下来,在书案前来回走了几步,万历皇帝方才那种镇定自若依然不见,双手搓了几下,停住脚步,对边上的张诚说道:
“张伴伴,王通是因为朕才被赶出了京城,这又被派到苦地方去,怎么对得起他,帮朕拟旨,调王通去河南,去南直隶……”
“万岁爷,万岁爷,您不要急,且听老奴说句话,王通去了天津这苦地方,未必就是坏事啊!”
万历皇帝疑惑的看过去,张诚上前一步说道:
“王通弄出了美味馆,又建了武馆,临走的时候又把这治安司的架子搭建起来,小小年纪,能做到这般地步,可以说是有能了,偏偏内廷外朝的以为他不过是天子近臣才做到,士大夫们酸气重,有了这个印象,今后对这王通的前途大为不利,这次放到天津这等苦地方去,正是他显露本领的时候。”
万历皇帝背着手找了个绣墩坐下,细听张诚的分析,张诚侃侃而谈:
“在天津做的好了,一来是有个口实堵住朝臣们的嘴,将来大用。做的不好,那也是天津三卫这处穷乡僻壤扯了后腿,万岁爷也有个说词,若是现在就调动,正是风口浪尖,恐怕麻烦不小啊!”
“你这话说的对,王通将来朕是要大用的,在京师因为朕的缘故处处便利,在这天津正好是个检验,若是做得成,将来不必说,若是做不成,回来当个亲信近臣,也不亏了他。”
听到皇帝按照自己的意见判断,张诚恭谨的说道:
“万岁爷圣明……”
万历从绣墩上走回书案背后,刚拿起奏折又是放下,摇摇头说道:
“不成,这般还是亏待了王通,张伴伴你还是拟一道旨意或者下个旗牌给他,要不然他一个五品的千户,在蓟镇的天津能值得甚么,还不是处处掣肘,他要是这般做的不好,岂不是朕的错处……”
这话说的重了,张诚听的一个激灵,连忙回答道:
“万岁爷,若是下旨或者旗牌,必然又要引起内外衙门的风波,就怕到时候未必帮到,反倒是害了他。”
小皇帝有些烦躁,张诚急忙说道:
“不若奴婢写封书信给王通,若是有人为难,拿出奴婢这封书信来,想来看在司礼监的份上都会卖些面子,若是不成,到时候再作计较也不迟。”
万历皇帝略一琢磨,摇头笑了笑,开口说道:
“这样也好,司礼监的名帖据说比朕的旨意都要好用,见到张伴伴你个首席秉笔的帖子,不卖面子的人也就几个了。”
……
张诚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沉静,走的远了,笑容才渐渐的浮现出来,王通吃亏不吃亏并不是重点。
天津明明是个苦差却被锦衣卫说成肥差,设局坑了王通这件事让万历皇帝知道,让小皇帝对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产生恶感,或许对刘守有身后的张居正不信任加剧一点,这才是关键,张居正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少一分,就代表着冯保不稳一分。
……
腊月二十七这天上午,王通和几名随从来到了天津三卫兵备道衙门,求见兵备道潘达,着人通报,门口的兵卒和差役都不怎么客气……
二百零七
和破烂的天津锦衣卫千户官署相比。这兵备道衙门的规模可就阔气了许多,高墙深院,黑瓦红门,处处显得庄严肃穆。
兵备道往往是由都察院派出的按察使和按察副使担任,在某一地只需要对当地的总兵负责,管的多,又没什么制约,权力很大。
在这天津三卫之地,漕运枢纽,各地的粮草分发转运给蓟镇、辽镇,甚至还有京营、宣府的一部分需要,兵备道衙门的权责在同类衙门中也算是极重的。
潘达是以按察使司副使的身份担任此职,是正四品的阶级,在这天津三卫之地,堪称是一言九鼎。
按照王通的了解,在京师那边,军饷名义上由兵部下发,可实际上就是个形式而已,往往都是经历司的人直接去户部拿银子发放。
其余各省的外差不知道如何,但在这天津之地,却是由兵备道专门发放。这就是个大麻烦了。
今早早起,天津锦衣卫这些兵卒都拿着工具来门前集合,王通简单的分配了下,让他们自己去打扫收拾,每个人都很听话,经过昨日的揉搓,王通的威信已经初步的树立起来,没人敢不听话了。
问了问杭大桥,大概了解到了欠饷到了什么程度,整整三年,一共发下七个月的军饷,当日杭大桥为什么还多说了几个月,无非是骗王通钱不多,先让这个小大人拿银子出来发下。
更加让人无奈的是,这七个月居然还是按照人头实发,本来那王达民上任,拖欠了三个月后,就琢磨着遣散大部分,留下少部分吃空额也是赚的,没想到那兵备道潘达来了个点检兵马,有多少兵发多少钱。
然后又是不停的克扣拖欠,你想要钻空子都不能,穷的过不下去人就逐渐的散去另寻活路,锦衣卫人越来越少,发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少,恶性循环起来。
任谁也能听出来,官家的事务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不是办事的问题,而是存心为难了,可问问杭大桥这帮人到底为什么,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和这等手握实权的高位文官打交道,王通等人都知道麻烦,张世强刚打扫出来的值房对方王通建言道:
“大人,每年京里不是要给我们拨下几万两银子吗,要不然咱们先用这笔钱给下面的人发饷如何?”
王通当然不会同意这个打算,摇摇头说道:
“专款专用,京师里的银子另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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