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从前不知道是仓库还是什么用途的小屋中几天,每日吃的是粗劣饭食,从前笑脸逢迎毕恭毕敬的人都是冷淡无情。
来看自己的只有这个赵金亮,赵金亮今年还不到十岁,可宫中人人知道,张诚张公公十分喜欢他。
还有传闻,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也曾经随口夸奖过赵金亮,而且这小孩子已经在内书房上课半年了。这种种就代表着赵金亮今后在宫中前途无量,最起码也要做到个少监的位置。
在邹义没有犯事之前,跟着邹义办差的赵金亮就已经被单独拿出来看了,认为他是张公公的人,而不是邹公公的人。
这次邹义倒霉被罢黜,赵金亮却没有受到影响,宫中世态炎凉,邹义从来都是和宫中众人交好,从不得罪人,可这次受过他恩惠的人和他交好的人,没有一个来看望慰问,都是惟恐避之不及。
一个才认识自己不到一年,人人宠爱的赵金亮却主动来看他,算是贫病交加的邹义自然感慨万千。
喝完了热粥,烙饼,热乎乎的饭食进肚,精神也跟着好了不少,邹义撑着坐起来,就看着赵金亮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去了一会,不知道在那里寻了个炭炉,放在门口生火又开始熬起药来。
“小亮,你好好在内书房读书,好好当差,我这边明日也就能自己起来了,现在我这边这个模样,你来也不方便。”
“那可不成。邹公公你身子现在还弱,这几日还要多过来看顾,等你好了,小的就不来了。”
无论是餐具还是那炭炉,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都是很吃力的,赵金亮一边用扇子扇着火,一边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患难见情谊,赵金亮的回答很平静,认为自己所做的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邹义有些激动,呼吸急促了些,却又牵动伤口,疼的又是倒吸凉气不敢动弹,僵坐在那里却有些哽咽。
又安静了一会,声音带着哽咽自嘲笑道:
“也不知道蔡公公今日又在何处当差,想必风光了不认咱家了。”
“邹公公,蔡公公七天前就没有看到,听身边的人说,是被赶出去了。”
赵金亮没想什么,直接开口回答道,邹义坐在那里无言。自己方才讥刺,却没想到身边人都是受了连累。
想想当日捞钱的时候真是昏了头,以为自己和天子接近,上面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护佑,外面又有王通这等皇帝近臣帮忙,行事自然可以无忌,却没有想到吃了这个大亏。
现在的天气很舒服,临近五月,正是京师最好的时光,邹义在那里很是惘然,不知道养好了伤之后,自己要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
又看了看在那里安静熬药的赵金亮,心中叹了口气,赵金亮做这些事情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并不是来报恩,也不是来施恩,这种自然而然才是极为的难能可贵,完全一片真心。
在这皇宫大内,勾心斗角,诡谲莫名,小小年纪仅仅是真心好心,恐怕将来要吃很多亏,可惜自己不会在宫中呆多长时间了,也不能对赵金亮照顾太多了。
正感慨间,却看到那赵金亮丢掉了手中的蒲扇,朝着一个方向跪下,磕头见礼道:
“张爷爷安好!”
宫中能让赵金亮这般叫的,除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还有谁,邹义浑身一震。也顾不得肋间的剧痛,挣扎着起身下床。
断了肋骨很是麻烦,往往一个小动作都会疼的要命,才下床,伤处就疼痛的支撑不住,手撑着跪在地上。
张诚出现在门边,本就昏暗的小屋子中更加的黑暗,张诚面沉似水,看了看跪在旁边的赵金亮,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点头说道:
“小小年纪,倒是个重情义的。”
说完跨入了房间,邹义想要说话,可出口哽咽,却说不出什么来,哭着磕头磕在了地上,张诚皱了皱眉,冷声说道:
“可知道错了吗?”
邹义忍住痛连连磕头,却回答不出什么,张诚摇摇头,冲着外面喊道:
“小亮进来扶他坐回去,到时候再让骨头错了位置。”
赵金亮连忙跑进来搀扶,听到张诚说这样的话。语气虽然冰冷,可却有关心之意,邹义心中猛地放松下来,眼泪再也止不住。
张诚站在门口处,对邹义来说是逆光,整个人都是黑的,也看不清什么表情神态,赵金亮吃力的搬了张破椅子到这边,张诚也没坐下,冷冷的看着邹义。
邹义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神,沙哑着嗓音说道:
“儿子当时真是昏了头。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有些事不通过义父大人也能去办,监督太监的位置出缺,当时各处都没个言语,身边几个都跟着动起来,儿子这边也忍不住,没想到惹下了这等大祸,儿子自己还没什么,连累了义父大人,这才是罪该万死……”
张诚声音平淡的说道:
“你以为林书禄不捞银子吗?你以为黄洋手面就干净吗?这那里是钱财上的勾当,无非是抓住把柄整人罢了,这桩事,你不小心,也算你倒霉,怨你自己,也怨你命不好。”
听到张诚这么说,邹义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放松,最起码自家这位义父埋怨的对象不是自己,可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心中如此想,可却还要说道:
“义父大人你这边……”
“伺候太后、万岁爷这么久,咱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不过今后要小心些,话要少说些罢了,连累不到什么……老林还真是手黑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御马监上上下下,监军监枪的,各营的营官居然被他洗了一遍,不是撵走就是论罪,他想干什么!?”
话说到这里,一向是冷静的大太监张诚还是露出了些怨气,邹义听到这个,挣扎着爬起来,就在床上磕下头去,牵动伤口的疼痛让他脸色煞白。可还是坚持着说道:
“干爹,御马监那是内廷的根本之一,没人在那里跟着兵马,终究不是稳妥之道,请干爹开恩,让儿子回去,哪怕是从下面办事听差的做起,也要在那里扎下来,给干爹看好那一摊子。”
张诚声音又是变冷了些,开口说道:
“哪里还回得去,你这点道行,回去非得死在老林手里不可,你想的也不是没道理,可孙海还在那边做着提督太监,说明太后娘娘心中还是有个盘算。”
话说了一半,张诚伸手摸了摸边上赵金亮的脑门,柔声说道:
“小亮,出去看着,不要让外人进来。”
赵金亮低声答应了,小步跑了出去,张诚转头看着,嘉许道:
“年纪小却不浮躁,又知道轻重,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看看你,越活越是倒退回去了,次来也是跟你交个底,宫中的差事你没得做了,太后娘娘发了火,没赶出宫去已经是咱家豁出老脸给你争了。”
邹义面如死灰,在宫中没有差事,难道去做杂役,那还真不如死了算,张诚继续说道:
“天津那边你也是去不得的,万岁爷不喜你,自然也不愿意你在王通身边。”
听到这些话,邹义甚至忘记了恭敬,颓然的跌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屋角,极为的茫然,张诚摇摇头,想起王通的回信,邹义算是个干练有能的角色,但在这功名利禄上的野心太过,却是个致命伤,野心太过,欲望太胜,有些事就老是存着冒险投机的心思,这就有莫大的风险,容易被人盯住。
没想到,邹义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却没有一个打了一年交道的王通看得明白,这么看来,这磨难对邹义不是坏事,倒是个难得的磨练,内廷谁都想去司礼监做太监,可没有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办差历练,谁又坐得稳呢,张诚念头转了转,开口却说道:
“今后就跟在咱家身边做个听差,不过不是跟着写字,那治安司也需要个专人理顺,你做过那么多地方,就替咱家把治安司好好的整顿经营起来,把你在宫里各衙门学的本事用上去,做好了,自然是你的功劳,也不是没有回来的这天,做不好,那一切休提了。”
事情到了这般,能有个去处已经是意外之喜,邹义还能说什么,跪在那里磕头,张诚只说了句“伤好了找咱家”就出门离去。
张诚出门,赵金亮把熬好的药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邹义看着赵金亮,突然点头笑道:
“今后看你,你倒是好造化……”
二百四十七
“第三营第七小旗十人出列!”
木台上王通背手肃立。谭将和马三标穿着甲胄站在身旁,边上放着一把椅子和半圈的屏风,俞大猷端坐在那里。
台下的五个营排成方队分开战列,各个百户小旗分列在队伍中边角处,听到木台那边中气十足的大喊,被喊道的那个小旗十个人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王通点点头,马三标上前一步大喊问道:
“在这里,你们吃不饱吗!?”
“吃的饱!”
“可曾克扣你们军饷吗?”
“不曾……”
问话的人中气十足,回答的却是有些稀落,问话的内容简单,无非是有没有苛待了他们,有没有对他们不公平。
等这十人做完了否定的回答之后,马三标回头看王通一眼,王通又是点头,马三标大声喝道:
“既然不曾亏待你们,为何训练却不达标,这般懈怠,以为没有军法的吗,来人,每人二十军棍,罚到货栈去做工!”
那十个出列的兵卒面色愈发的苍白。有人甚至流出了眼泪,从第一营有二十人跑步出列,把这几人按倒在地上,拿起大棍就打了起来。
没有人喊疼,只有一下下的棍棒敲击的闷响,训练营的校场上鸦雀无声,打完了之后,一名少年捧着木盘上前,另一名少年把这十个人的腰牌取下,丢进木盘之中。
这二十军棍倒是不多,可下手不轻,打完之后,这十个人站都站不起来,在新兵训练营外面也是整齐站着队伍,这些人就是目前挂在货栈名下的青壮们,从那边跑进一些人来,把这十个人搀扶了下去。
在木台的旁边却站着五十个劳力打扮的青壮,这些人的表情神色却和挨打的那些兵卒不同,各个神色兴奋。
“候补兵卒五十人,台前列队!!”
马三标扯着嗓子大呼道,这